第63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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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泽如点点头,迈步进门,郑主任正想跟着进去,党爱国叫住了她:“张主任,借一步说话。”

王北泰的家很小,只有区区十六个平方,一间屋子隔成两半,里面是母亲的卧室,外面摆着一张床和书桌,一个少年正坐在桌旁读书,扭头看见父亲进来,不由得目瞪口呆。

里间传来咳嗽声,王北泰大声道:“妈,来客人了。”

“撒拧来了?”熟悉的吴侬软语响起,随着一阵木床吱吱丫丫的声音,王北泰掀起帘子,只见一个形容憔悴的妇人正半躺在床榻上,不时咳嗽一两声。

四目相对,红玉一点也不吃惊,只是淡淡道:“哦,你回家了。”

短短一句话,郑泽如钢铁一般坚硬的神经不由得瞬间崩塌,两行热泪无声的顺着脸颊流下,北京的部长官邸是自己的家,近江枫林路一号的别墅是自己的家,这家江北市棚户区大杂院的破败平房,才是自己灵魂的归宿,真正的家园。

“吃了么,没吃我给你下挂面去。”病入膏肓的红玉强撑着要下床,王北泰过去搀扶她,被她推开,“傻孩子,你爸回来了,还愣着干什么,打酒去,咱家终于团圆了。”

“妈……”王北泰泣不成声,十四岁的郑杰夫站在外间屋,不知所措,他是去年暑假跟着同学去的北京,在爸爸家里住了一段时间,后来爸爸说北京不安全,近江也不太平,写了个条子,把自己送到江北亲戚家住,少年怎么也想不到,他称为姑姑的人,竟然是父亲的原配。

大杂院外,街道办事处张主任坐在伏尔加轿车里有些拘束,她第一次坐这种省部级领导才有资格乘坐的高级轿车,面前的解放军干部面容严肃,似乎有极其重要的任务安排给自己,更让她壮怀激烈。

“张主任,你党龄多少年了?”党爱国问道。

“二十年了。”张主任骄傲的回答。

“很好,你是组织上考察过的,值得信赖的同志。”党爱国点点头,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印着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务院抬头的便笺,上面有几行毛笔字迹。

“张主任,接下来我说的话,你要牢记于心,这是党中央,毛主席,周总理亲自交办的重要任务。”党爱国一字一顿的说道。

张主任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快跳出来了,她强行压抑住激动的心情,当场表态:“就算死,我也坚决完成任务!”

……

“郑杰夫,郑杰夫。”银铃般的声音响起,是江北听不到的标准普通话发音,郑杰夫回过头来,看到一个年轻的解放军阿姨冲自己招手,“你跟我来一下。”

党爱国给关璐安排的任务很简单,在一天时间内让懵懂的少年“爱上”自己,至少是冲淡孟晓琳给他带来得影响,说来简单,其实艰巨无比。

2017年,郑杰夫是权倾朝野的副国级领导人,1967年,他只是一个初中生,对生活一片迷茫,对异性一知半解,唯一触动少年心扉的就是去年夏天,那个一身白衣的俄语家庭教师孟晓琳,初恋是美好的,无可替代的,关璐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用什么办法完成任务。

关璐站在门外,怯生生看着这位年轻的解放军阿姨,一身合体的军装在隆冬季节也能看得出腰身,这和他印象中那些女军人有些不同,这个年代没有羽绒服和羊绒内衣,大家都穿臃肿的老棉袄,军装也以宽大为主,裤腿扎起来能当面口袋用,而关璐里面只穿了件毛衣,军装外衣的腰部被她巧妙地用夹子夹起来塑造出掐腰的款式来,再加上一张不属于这个年代的活力四射的面孔,颇能给少年带来一些新鲜感。

同样,关璐也在打量着自己的目标,十四岁的郑杰夫脸上挂着清鼻涕,身上穿一件蓝灰色的棉袄,下面是棉裤和毛窝子,一种用草绳编织的木底保暖鞋,头发油腻腻的,看得出很久没洗澡了,唯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和稍带桀骜的眼神,显示出他的高干子弟身份。

“你好,我叫关璐。”关博士伸出手,决定顺其自然,能做到哪一步是哪一步。

郑杰夫和女军人握手,眨眨眼睛,不明白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

“咱们去江边转转吧。”关璐说,不待少年答复,就拉起他的手往外走,郑杰夫一阵面热心跳,他正处于青春期,在这个革命斗争放在首位的年代,任何男女接触都是被大家瞧不起的行为,女军人的手很细嫩,头发黑又亮,身上散发出一种英姿飒爽的气质,这种气质和孟晓琳截然不同。

多年以后,郑杰夫回想起来,依然会感概,心目中的花木兰也许就是这样。

第十三章 引导 忽悠

今天是个大晴天,无风,如果闭上眼睛对着太阳,会有春天的错觉,光秃秃的江滩上,女军人关璐和少年郑杰夫站在一起,面对冰封的淮江和对岸萧瑟的田野。

“你有什么理想?”关璐挑起了话头。

“我……”少年郑杰夫不知道从何说起,他当然有伟大的理想,那就是成为一名共产主义接班人,将红色的旗帜插满全球,但是这个理想已经被现实击的粉碎,毫无实现的可能了。

一年前,他还是不折不扣的天之骄子,红色后代,中华人民共和国林牧部长的儿子,而现在,他是叛徒工贼反革命走资派的狗崽子,是无家可归流落他乡的可怜虫,是政治地位低人一等的二等公民,共产主义当然会实现,红旗当然会插满全球,但那些丰功伟绩,不会和他有任何关系。

他也有过切实可行的理想,比如当一名科学家,但是国家已经停止高等院校的入学考试,不上大学,怎么当科学家?他也想过参军入伍,扛枪卫国,打败苏修和美帝,但是以他的成分,根本过不了政审;他也想过当一名光荣的工人阶级,但是同样的道理,他的家庭出身注定他无法进入工厂工作。

摆在郑杰夫面前的道路只有一条,残酷而现实,那就是下放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他的很多学长都已经下放了,有的就近去了南泰农村,有的远赴新疆石河子,还有的去的云南、贵州。

郑杰夫目前只是寄居在北泰亲戚家,但是户口和粮食关系都不在本地,粮本上没他的名字,就买不到足够的口粮,常住下去肯定是不现实的,过了春节,他就得回近江了,等待他的很可能就是下放。

少年用脚踩着土坷垃,黯然道:“我没有理想。”

“没有理想的人,和这江里的鱼有什么区别?”女军人说,她眯起眼睛,摘下无檐帽,露出一头乌黑顺滑的头发,郑杰夫嗅到一股很好闻的气息,这种气息他曾经在孟晓琳身上闻到过,那是香胰子的味道和年轻女性的荷尔蒙混杂的气息,但是关璐的味道更加独特,身为高干子弟的郑杰夫从没闻到过类似香味。

少年当然没见识过二十一世纪的洗发水和焗油技术,他只是觉得,这个解放军阿姨很特别,很洋气,甚至比孟晓琳还要时髦和漂亮,她一定是比父亲更大的首长身边的工作人员,听说高级干部买东西都去特供商店,按照级别不同,供应的商品也不一样,中央首长也能看美国和香港的电影,当然是批判的看,通过毒草来了解资本主义的腐朽生活方式,不知道这位阿姨看过多少电影。

至于这句“没理想的人不如鱼”的名句,郑杰夫根本没过心,左耳朵进,右耳朵就出来了。

关璐没料到郑杰夫小小年纪会想这么多,她发觉自己的名句不起任何作用,立刻换了平实的语言进行教育:“郑杰夫,我实话告诉你,你爸被打倒了,他差点自决于人民,被我们给救了,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我服从国家安排,大不了下乡修理地球去。”十四岁的少年说的话老气横秋,但是言语中的不甘心正是关璐想要的。

“你觉得咱们这个国家正常么?”关璐这句话让郑杰夫直冒冷汗,这话太反动了,他想了想回答道:“现在形势一片大好,不是小好,是大好,我们的朋友遍天下,美帝苏修都穷途末路了,共产主义一定会夺取最后的胜利。”

关璐心道郑杰夫小小年纪就能违心的说出这些话,看来政治家都是从小就露峥嵘啊,她干咳一声道:“我觉得不正常,总理也觉得不正常。”

“总理……”郑杰夫登时呆了,他猜得没错,阿姨竟然是总理身边的人!

“是的,总理对目前的局面很痛心。”关璐继续说,“全国一片混乱,各个单位忙着造反,学生不上学,警察不抓坏人,铁路轮船不运行,工厂不生产,再这样下去,中国就完了。”

郑杰夫无语,他不晓得为什么解放军阿姨会和自己说这些。

“中国的希望,在年轻人身上。”关璐说,“坏人不会永远当道,你要做好准备,学好数理化,学好外语,当祖国需要你的时候,不至于手足无措。”

“要等多久?”少年心中亮起了希望的火花。

“最多十年。”关璐信心满满道,“相信我,最多十年,国家就会重新走上正轨,那时候你风华正茂,正是挑大梁的时候,或许再过三十年,四十年,你也会像你父亲那样,走上领导岗位,甚至比你父亲肩负的责任更大一些,同志,时不我待啊!”

郑杰夫心中的那团火被引燃了,他有些激动,跃跃欲试,想在阿姨面前表现一下:“其实我一直没落下功课,我还在补习俄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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