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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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凤台立刻停住脚。商细蕊一仰下巴:“没名没姓的你打哪儿来的?张嘴就要看人传家宝,有师父教没有?”

小个子是商龙声江湖上的朋友,这次商龙声来北平,有一半是被他磨的。一般商龙声托付商细蕊办点什么事情,写信拍电报知会一声就得,但是商家棍不传外姓,就是商龙声说话也不管用,非得当面来说情。

商龙声说:“三儿,你给他练练。”

商细蕊为难地瞅瞅大哥,不吱声。商龙声说:“他看会多少算多少。”

商细蕊站那不动。商龙声又说:“三儿,就当是上戏了。”

商细蕊说:“哥,我上戏只打九路棍。”

他们商家棍三十六路棍法,上台只使前九路,商龙声学到十八路,商细蕊倒是得尽了真传。可是商细蕊舍不得往外拿,小个子是个练家子,假如武功练到一定地步了,一通百通,眼睛里过一遍,就什么都学去了。然而他是商龙声亲自带来的人,商细蕊不好驳了他哥哥的面子,挨挨蹭蹭挺不情愿的拾起齐眉棍,说:“现在都有手枪了,你们拼死拼活练武功还有什么意思!功夫再精,能干得过枪?”

小个子说:“学精了功夫,不用枪,也能杀日本人。”

这一声不大不小,落到每个人耳朵里,都是一惊。钮白文本来见商细蕊要亮家传,为了避嫌,已经走了,听见这一句,勒紧衣领低头猛走一阵,跳上洋车绝尘而去。程凤台是不用回避的,他是商细蕊的“屋里人”,但是很紧张的猛然环顾,怕给坂田的狗听见了,感到非常添乱。

商细蕊手里顿了顿,没言语,一手把长衫扣子解了一脱,朝程凤台抛过去,脸上神情都不一样了,变得那么认真,眼眸子黑压压的。程凤台刚刚跟他打了架,现在被他的衣裳盖了满头满脸,还得给他当个衣架子小厮,气人不气人!商细蕊把棍子立在地上,深吸一口气,开始演练三十六路商家棍法。这回和台上的表演,台下的练功都大不相同,都是实打实的功夫,眼花缭乱的,程凤台也看不出好看。待到后九路将要演示完毕,小个子大喝一声:“商老板!得罪了!”居然赤手空拳去接商细蕊的棍子,两个人就这样打到一起。

武林人赤拳对持械的戏子,大概也不能算欺负人,却是把程凤台急坏了,完全忘记刚才和商细蕊打架的事情,挪到商龙声身边说,搭搭讪讪要开口。

商龙声把目光移到他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第一个感觉是,这个年轻人皮肤白皙目光多情,也像是他们梨园的种,与他弟弟恰好一对青春少年,谁也没占谁的大便宜,心里就先对他们的感情信了三分,朝程凤台一拱手:“程二爷。”

程凤台与他见过礼,脸上笑得很急,说:“我看他们差不多了,大哥去劝劝。”

商龙声说:“再等等。”

等了不过半分钟,程凤台更着急了:“大哥,商老板功夫不行,要吃亏!”

商龙声说:“商家入梨园之前,就是武行里的。”

歇了一歇,程凤台又说:“大哥……”

商龙声觉得弟弟这相好挺磨叽的。

小个子化掌为钩,不断的去勾商细的棍,把商细蕊的压箱底招式全逼出来了。商细蕊基础扎实不假,坏在缺乏实战经验,打到后来,手中长棍被小个子一掌勾飞了。商龙声一伸手,当空接住棍子。对于上门讨教功夫的来说,小个子这一招,显然是失礼了,但是商细蕊也没有动气,反而朝小个子一拱手:“兄弟,真有功夫啊!”

小个子很有力量的握住拳头,给商细蕊回了礼,然后与商龙声视而不见的擦肩而过,居然径自就去了。商龙声见怪不怪,同商细蕊程凤台进到屋里。屋里的女人们从两口子打架那会儿就贴着窗口看热闹,到他们热闹过去,商龙声进屋之前,小来咬了咬嘴唇,第一个跑了没影。而凤乙看他们都不揍人了,在楼上失望的哭喊起来。商龙声进屋就听见孩子哭,动作一停,眼睛往楼上一扫,撩袍子在沙发上坐下。

西式沙发谈不上宾客次序,商龙声大刀阔斧的占据了长条沙发,商细蕊就要在旁边单座坐下。不成想商龙声突然发难,一棍子劈上商细蕊肩头,结结实实把他打得跪下了!

程凤台跟在哥俩屁股后头,还没来得及把商细蕊那身皮从手里放下,就见小戏子挨了打!刚才和人比试武功都没有挨着打,在这被友军放了冷枪!算哪门子的哥哥!

程凤台脸上的笑意全撤去了,拉了拉商细蕊,商细蕊肩上扛着大棍子,没敢动。程凤台严肃地说:“商大哥,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呢?商老板晚些还要上台,可受不起伤啊!”

商龙声对他一抬手,意思让他别掺和。商龙声和父亲商菊贞不同的是,商菊贞有事没事就爱打着商细蕊玩儿,门栓子打断无数根。商龙声不会无缘无故打人,假如非打不可了,力度和错处基本相等。商细蕊咂摸肩上的疼,体会出一种来势汹汹,色厉内荏。

商龙声一手压着棍子,一手从袖子里抖出一本书掷在商细蕊面前,竟是那本《梨园春鉴》。商细蕊看着臊得慌,因为他记得里面编派他和商龙声兄弟不伦,造谣造得牙碜,要下十八层地狱。但是别人把他写成一个日遍天下的淫棍,他也是受害者,商龙声何苦找他的不是呢?

商龙声不是为了这个事,他说:“外面都传开了,你和九条和马什么关系?”

商细蕊仿佛听见了一个动物,说:“谁?”

商龙声可不容他装蒜,让他翻到照片一页自己看。商细蕊笑了:“这是我和杜七雪之丞,哪来的河马!”

商龙声闹不清外国人的名姓,棍子贴着商细蕊的面颊,拨得他偏过头去,只问一句话:“我不管他叫什么,你就说有没有和日本人扯过淡?”

商细蕊大呼冤枉,即便抛开国恨家仇,商细蕊也很不喜欢日本人的做派和长相,觉得他们一板一眼手短脚短,跟谁扯淡,都不会扯到日本人身上去,情真意切地喊了半天冤,就差来个大碰碑!商龙声忖着弟弟从小表现出的男儿志气,也不信他会和日本人钻到一个被窝里去,他们商家棍可是从杨家枪演变过来的啊!

商龙声慢慢放下棍子,喝一口热茶:“爹活着的时候没赶得及给你定一门亲事,教你野了这些年,野得没个人样了!如今我做主,替你把韩家二丫头给定了。”

程凤台和商细蕊飞快地对了一个眼神,商细蕊说:“我不要,我已经有了。”

商龙声从杯子后面抬起眼睛:“你有谁了?没名没分的,人家认你这号吗?”

商细蕊傻笑说:“我有二丫头了。好着呢!”

商龙声听他说的是梦话,站起来抄起棍子就打。商细蕊不躲不闪,咬牙承受了。拍棉被似的打了几下,商龙声问:“你娶不娶!”

商细蕊说:“不娶!”

商龙声闻言又下了棍子。程凤台再也忍不住这种折磨,任凭他是天王老子也不行,他的商老板,他都没舍得这样揍呢!把手里衣裳一摔,翻脸上去夺下长棍:“商大爷犯不着在别人府上管教弟弟!您请便吧!”推着商细蕊的肩就上楼了。商龙声看他们走远了,泰然自若的坐下接着喝茶。

两个人回到房间里,商细蕊摇头晃脑的,想到“二丫头”这句妙语就觉得挺有意思的,一时之间把痛揍程凤台这件大事都忘记了。程凤台也忘记了刚才几乎被商细蕊脱裤子阉掉,心疼占满了他的感情:“就会和我厉害!你哥打你,你怎么不知道跑,怎么不敢还手?窝里横!”商细蕊晚半晌有戏,这出了一身臭汗,脱光了绞一条热毛巾擦身。程凤台看到他左边肩头和胳臂后背好几条紫痕,微微肿起,便接过热毛巾替他擦了:“你们老商家怎么回事?打人的毛病还家传?兄弟两个见了面,二话不说先打后问!真没见过这样的门风!”

商细蕊说:“二丫头,可不许说你大伯子坏话。”

程凤台被他怄得发笑:“还有,那个韩家二丫头是谁?”

商细蕊摇头:“不认识,我只认识你这一个二丫头。”

程凤台说:“活该你哥打死你的。”他嘴里这么说,手上的动作却是轻柔得不得了,擦到伤痕处,用毛巾裹着手指头在伤痕周围描画。商细蕊觉得他在背后写大字,不耐烦的耸了一下肩膀:“二丫头,你使点劲!”

程凤台用毛巾勒了一下他脖子:“要不是看你挨过揍了,我现在就给你补一顿。”

商细蕊这会儿挺横,挑起眉毛:“哟!就你这样的!我打死你都不出汗!”说着他心头一火,扭过脑袋指着程凤台的鼻子:“把自己裤腰带勒紧着!再有下次让我知道了,我就真打死你了!”

程凤台掰正他的脖子:“行行行你收着点吧!这么能耐跟你哥哥耍威风去!”

说到这个,商细蕊也挺费解:“我哥哥过去从来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今天算是撞邪了!”他想起那本倒霉的书,衣服一穿,吆喝着让程凤台接着念完下半本。商细蕊不明白商龙声的用心,程凤台胸口透亮,捡起书一边翻着,一边说:“你哥哥除了打人不好,对你倒是不错的。”为了个二丫头,商龙声当着程凤台的面打了弟弟,商细蕊当着程凤台的面忠贞不渝的挨了打,程凤台还能不领情吗?还能和他计较扒裤头的事吗?

商细蕊懒得细究这些,趴床上听程凤台指挥念书。所有都略过了,直到雪之丞那一段,书里说雪之丞是日本阀门九条家的儿子,小鸡崽子的人,却有一个大动物的名字,叫九条和马。而九条家族,则正式参与了对华战争,九条和马在军部担任着不大不小的文官。书里的这个商细蕊与九条和马本有些旧情,曹司令撤出北平之后,为了在乱世找靠山,立刻勾兑了九条和马,伺候着日本人夜夜笙歌。

商细蕊听到这些,认定是瞎编乱造,不用再看。从程凤台手里抽掉书,又给扔到地板上,爬起来穿衣服,嘴里嘀嘀咕咕:“九条和马,这名字有意思没有,干啥不叫九条幺鸡呢?凑两副牌给我!”

程凤台觉得事情不简单:“雪之丞不是杜七介绍给你的吗?他们是老同学了,不会不知道底细。你把杜七约出来仔细问问。”硬是催着他给杜七挂了电话,今晚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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