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节(2 / 2)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你还不归家去!”
这句词,程凤台听懂了。
曹司令叹道:“嗬!《墙头马上》!小蕊儿的老生真地道!”
蒋梦萍捂住耳朵用力摇头,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呜咽道:“之新,我不要在这里,我们回去!快回去!”
常之新都要心疼死了:“好的好的,我们这就走。范涟!你开车送我!”
三人正闹闹哄哄的要出院门。曹司令早烦了他们了,忽然站起身,拔出腰间的枪朝天鸣了一发子弹,然后把枪口往那三人一比划。
程凤台大惊失色,站起来要去夺曹司令的枪:“姐夫!别啊!”
曹司令推开他,枪口点着蒋梦萍,说:“今天是我侄子的好日子,你这婆娘哭哭啼啼的干啥?真他妈的晦气!都给我坐下!一个都不许走!”说着枪口一摆,立即有兵过来端着枪守住门口。
曹司令在西北那边是称王称霸的土皇帝,到了北平,只要兵还在,他就依然是皇帝,谁都冒犯不得他。
常之新与曹司令无声地对峙着,眼里都喷出火来了。范涟低声劝他:“之新!常之新!这里可不是平阳地界,你也不是常家三爷了!曹司令要杀个人,那就跟捻只臭虫一样。好汉莫吃眼前亏,忍忍吧!”一边使劲按把他肩膀往下按。
常之新咬了咬牙,搂着妻子坐下来,把她紧紧的捂在胸口里,好像这样就能隔绝掉外界的羞辱,自己反而坐得挺直,怒目瞪着商细蕊。
商细蕊也瞪着他,眼里锐气十足精光一片。他在众多唱段中为常之新摘了一篇,调子一转,唱得铿锵有力:“……这皮儿是你身儿上躯壳,这槌是你肘儿下肋巴;这钉孔儿是你心窝里毛窍;这板杖儿是你嘴儿上獠牙!两头蒙总打得你泼皮穿,一时间也酬不尽你亏心大!且从头数起,洗耳听咱!”
曹司令好像又看到了当年平阳城楼上的商细蕊,疯颠颠的带劲儿。满城的兵丁都胆怯了心颤了,他站在枪林弹雨里悠悠唱戏。一个虞姬,比楚霸王还要顶天立地。
曹司令大喊一声:“好!”
曹司令一叫好,副官带着四周林立的大兵们也跟着叫好,其他的宾客们便不敢不叫好,好在哪里却不知道。这一出戏,最莫名其妙胆战心惊的就是他们了。然而他们的捧场,对常之新蒋梦萍无疑又是一种羞侮。蒋梦萍哭得气哽,常之新抱着她的肩,神情很可怖。
程凤台很懊恼地望着商细蕊,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苦笑了,心说这叫什么事啊这叫……
程美心睨着弟弟暗自冷笑:早说什么来着?商细蕊,他真的是个疯子。
第13章
程三少爷的满月宴被商细蕊搅得稀烂,很不愉快。范涟和常之新夫妇没吃饭就走了,来宾们始终战战兢兢不知所谓,被曹司令吓唬得都快哭出来了。
程凤台皱着眉,带着怒气与人潮背道而驰。一个佣人叫住他:“二爷,曹司令那儿等你呢!”程凤台答应就来,那佣人不放心,寸步不离地跟着他了。主仆二人来到后院,商细蕊疯完了一场,此时元气耗尽,神魂俱散。卸去头面服饰,只是呆呆的在镜前坐着,由小来给他揩拭脸上的妆。其他的戏子和琴师都被赶回家了,两个曹司令的兵把守着商细蕊,不知待要如何处置。
程凤台站在门口,冷冷唤一声:“商老板……”
商细蕊不知听见没听见,也没什么反应。小来看一眼程凤台,给商细蕊披上一件披风,商细蕊的眼神都是凝固着的。程凤台回想他平时的样子,再瞧他现在,觉着心里发毛。
跟来的佣人催促道:“二爷,快回去吧,曹司令等急了呢!”
程凤台又沉沉地看了眼商细蕊,揣着怒气来,揣着怒气走了。
曹司令从商细蕊身上回忆到往昔的戎马风光,今天是格外的痛快,看见程凤台来了,按着他的脖子与他胡吃海喝了一通,喝得醉醺醺的,然后拍桌子非要看看小少爷。程凤台让奶妈把孩子抱出来,曹司令看见襁褓里的小婴儿,刷地掏出一把手枪。
满堂的客人都撂下筷子站起来了,一个丫头还砸了一碟菜。
程凤台惦记常家夫妻,多喝了两口闷酒,心里正不宣芬,坐那儿纹丝不动的擎着酒杯子,满不在乎地看了看那枪,略微有点儿醉了:“崩了他!崩了他你得赔!赔我一闺女。”
曹司令大着舌头说:“多好的白胖小子,干嘛崩了他!”曹司令晃了晃手里的家伙:“这个!德国造的,好东西!跟了老子七年了,呐!送给侄子做见面礼!将来让他也当个司令!”说罢为表喜爱,捏了捏小孩的脸,小孩哇地就哭了。
散席之后,曹司令就把商细蕊强行带走了,带回公馆继续回忆他的光辉岁月。有商细蕊在,程美心就不想回家去,她深深地感到挫败和怨愤,骤然若泣地与弟弟轻声道:“edwin,你要怎么说?”
程凤台说:“什么怎么说?”
程美心说:“你把商细蕊带到司令跟前,他们要死灰复燃了。”
程凤台今天懒得敷衍她:“燃就燃吧!他一个男的,姐夫又不能娶他做姨太太,阿姐怕什么呢?”说完就自己回去睡觉了,把程美心恨得呕血,自己在心里骂了个底朝天。
程凤台无精打采回到卧房,往炕上一倒,枕着被窝垛半天不说话。二奶奶已听到外面的事情,她倒是没有因为表兄的关系而怎样的气愤,只叹道:“这个商细蕊啊……”
程凤台恨恨接道:“他就是欠教训!”
二奶奶深知他的脾气,今天被商细蕊闹场,恐怕他咽不下这口气,过两天找起商细蕊的麻烦来,又要闹得满城风雨,紧张道:“你不要动手,护着他的人可多呐!他名声又大,闹起来难收场。”
程凤台冷笑:“恩。我不动手。我去跟他讲道理。”
第二天正好是礼拜天,程凤台决定去拜访常家夫妻给他们压惊。公家派给常之新一套带卫生间的公寓房子,小夫妻两个住着是很舒服了。
程凤台揿了两下门铃,一个女佣开的门:“先生找谁?”
常之新睡目惺忪地系着睡袍带子,从女佣背后往门外一瞧:“程先生?”
程凤台笑道:“说了是你妹夫,不要叫先生。”
常之新笑了笑,把程凤台让进屋,自己进房换了件衣服,靠在窗台边上与他讲话。
程凤台问:“表嫂呢?她还好么?”
常之新表情略为凝重:“不大好。昨天闹得心脏发闷,一夜没睡,惦记着要离开北平。后半夜好容易静下来,现在还在休息。”
程凤台说:“昨天的事情,真对不住。是我欠周到了。”
常之新笑笑:“这不怪你。妹夫你一直在上海,当年平阳的那些事,你哪能知道呢。”
程凤台说:“不是。平阳的事我都听说了。就没想到商细蕊到现在还耿耿于怀,甚至于闹得这么凶,是我疏忽大意了。可是表舅兄,这一次你们可不能像在平阳那样受点儿委屈就一走了之啊,法院里的差事得来不易。商细蕊不过就疯了点泼了点,扫了你们的面子,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可怕的。”
他这样坦率,使常之新产生一种肝胆相照的亲切感,两步上前,坐下来与他倾谈:“商细蕊,我是不怕他的。但是梦萍——你表嫂怕死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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