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8)(1 / 2)
一贯爱在客栈里讲故事的说书人和掌柜最为熟稔,听得动响走了过来,佝偻着身子拨开人群。
他喝了些酒,此时有些醉醺醺的,看到掌柜的躺在地上,也不害怕,反而哈哈笑开了。
小何,怎么了?难得忙一次就累趴下了?现在的年轻人
他说罢无视青泽,晃晃悠悠蹲下身来,伸手去擦胖掌柜脸上的地图一样蔓延开来的青色脉络。
没擦掉。
说书人哟呵一声,说,我还不信了,倒了口酒,把手沾湿了,当清水来洗。
那青色的脉络在皮肤下蔓延得越来越快,沿着胖掌柜的脖子向衣领里生长,甚至渐渐向皮肤外凸起。
胖掌柜一个劲儿地摇头,甩开了说书人的手,哇地吐出一滩夹杂着脓液的暗红色血液。
说书人被甩了一脸脓血,向后跌倒,坐到地上,伸出手指指着胖掌柜,说:你、你
他说了这两字之后放下手,应当是被吓清醒了,转头看向青泽和身后的食客,说:他、他
青泽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说书人爬了起来,对还没来得及看清掌柜形貌的好奇食客嘶哑地喊道:何掌柜何掌柜变成怪物了!
他这番动作,青泽身后又是一片喧闹嘈杂,原本出于担忧、猎奇、取笑等不一而足的缘由围在旁边又不敢靠近的人们这才如同惊弓之鸟一般,跌跌撞撞忙不迭地往外跑走了。
胖掌柜的脸上已经越发惨无人色,身体也像个被戳破的气球,皮肤松垮垮挂在身上,浊黄的油脂淌了出来。
青泽听得身后彻底安静了下去,一挥袖把客栈门关上,问:你是如何变成了这般模样?
胖掌柜呜咽着。
我太饿了,我太饿了。他说,镇里的屠户前段时间的深夜突然来到了客栈里,给我提了一块肉,说是之前的羊剩下的。
青泽问:你买了?
胖掌柜摇摇头。他脸上淌的已经不是汗,而是油了。
他说:这客栈生意差了三年,我哪里还有钱买。可他说这块不要钱,以后有钱了记得光顾他生意就好。我就欢天喜地收下了,当晚就炖了羊肉汤。
我爹、我媳妇儿、客栈的伙夫、小二、账房,我们就坐在这个大堂里,门窗关紧,像过年似的,一边吃一边聊天,最后一块肉、一口汤都没剩下。
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
别看我现在胖,可我小时候生得比旁人都要瘦小,前几年因为营养不良,才反而生了这浮肿虚胖的病,一直吃不起药,也就越来越严重,平日里不良于行,很少出客栈。
以前虽然穷些,一家人好歹和和乐乐,再苦的日子、大家一起克服,也就不觉得苦了。
可自从喝了那锅汤我爹开始说,每天吃这种野菜梗子,活着不如死了。我媳妇开始嫌弃我身体虚弱,只能在这客栈里坐吃山空。账房先生不但不好好记账,还偷起了客栈里的钱,被我撵走了。伙夫每天对着空空的菜板挥刀子,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块会走路的肉。我也无心经营客栈,盘算着把这客栈卖了,再去屠户那买些羊肉。
只有客栈里的小二,他是最靠谱的人,一如既往地忙里忙外。有一天夜里,他看我实在苦恼,就建议我再去找那屠户。既然我们是开客栈的,可以与他合作,他多卖些肉给我们,我们先给少部分钱,把那些肉做成菜高价卖了,再多付他些余款。
我一合计,这真是个好主意。
我就去找了那个屠户可他不同意。我跪在地上求他,他也不同意。我心灰意冷,正准备离开,他却叫住了我,说不需要我的钱,他有另一个合作建议。
后来我就回来到了客栈,今天早上小二就去屠户那里拿来了十几斤肉。我们又久违地吃了顿好的。可我想着,这肉总会吃完,就狠心拿了点肉出来高价卖给没买到肉的人,想着这几日多攒些钱,下次再去买。
青泽问:那个屠户提出的合作建议是什么?
掌柜已经变成一张厚厚的、淌着油的黄皮。
他沉默许久,青泽几乎以为他已经断了气,才听他虚弱地道:我想起来了。他的合作建议是:我第一见到你这么肥的羊。
他说完之后就没了声响,地上一片狼藉,甚至有油流到了青泽脚下。他的衣衫上遍布着铜钱纹样的花纹,被油脂打湿,显出极深的颜色。
又过了好一会儿,几缕细弱的魂从他的七窍怯生生飘了出来,聚到一起,凝成一个白色的小团,其上划着几道深色的符咒。
青泽向那个小小的白团子伸出手。
白团子似乎很是胆怯,犹犹豫豫往前挪了挪,即将触碰到青泽指尖时又缩了回去,看着躺在地上的、形状不明的尸身,漫出几滴小小的水滴,掉在地上。
它没有五官,也发不出声音,唯那几滴水珠掉落下来,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青泽道:别难过了。
他哪里会安慰人,白团子听了他这句语气不凉不热的安抚反而水珠掉得更厉害了。
青泽本来就不是多有耐心的人,干脆强行一把把那白团子揪了过来,道:哭有什么用。
见那个白团子在自己掌心里也哭个不停,淌水淌出了个小水潭,青泽又道:我送你去投胎,你下辈子好好活过就是了。
白团子的抽搐停了下来,也不往外冒水珠了。
青泽结了个印,把其上的符咒去了,又把白团子拢入手中,手渐渐合拢,一边念着往生之咒一边手握成拳。
白色华光从指缝间渗出,一点点飘散入空中,再张开手掌,那白团子就已经消失不见了。
青泽转身看了看如同命案现场的大厅,走上楼回了房间,阖上房门,将殷洛从结界中放出。
他也没有细细同殷洛解释,只是让他先在房间里看看有没有还没收拾的行李,收拾好了再等自己叫他下来,说罢走下楼梯,正思揣着该如何处理这一片狼藉的现场,却见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猛地踢开了。
大人!就是这个妖人!不知对何掌柜施了什么妖术,让他形貌大变,暴毙于此!
随着一声情绪激动的指控划破长空,两排戴刀皂隶开道,簇拥着一位身穿云纹锦袍,头戴乌纱、面色红润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
那中年男子站在客栈入口处,也不继续往里走,指着青泽,对身旁随侍道:抓住他。
十数名皂隶齐齐抽出刀来,将青泽团团围住,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
那人又道:把他给本官押回去。
他年纪不算老,声调却带着股颤悠悠懒洋洋、暮气沉沉的味道,仿佛曾经熊熊燃烧过的东西已经被啃噬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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