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节(2 / 2)

加入书签

十四深有同感地点点头,难得正经地叹道:“这次出来之前,皇阿玛让我走正道,把心思花在正事上,真是金玉良言。瞧瞧八哥之前声势何其宏壮?仅仅被皇阿玛斥责一回,就树倒猢狲散了——因势而聚,势衰而散;因利而聚,利尽则散。可见小恩小惠收买不了天下人,只有正经本事挣出来的功劳名声,才能服众。”

晋安端茶的手猛的顿住,正要对小侄儿刮目相看。十四却又换了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贴上来:“所以,领八百精兵从小路偷袭苗寨的事儿,不如派给我吧。您坐镇中军,等侄儿的好消息就是了!”

晋安断然拒绝:“想都别想。依皇上的性子,你若蹭掉一点皮,我们这些人都得跟着陪葬。”

十四一想也是这个道理,不由蔚然长叹。这龙子凤孙的身份,未尝不是种束缚。他正感慨万千,岳钟琪突然沉着脸进来:“将军,十四爷,前些日子大雨,咱们运粮的队伍遇上山洪爆发,已经失去联络两日了。”

两人不由一惊,眼见要一战定乾坤的关头,怎么出了这种倒霉事?晋安先命骁骑营众人散开去找,又召集手下参领参将升座议事,又派人到附近州县紧急调粮备用。

如此忙忙乱乱两日,到了原本约定的接粮日子,运粮队却如同没事儿似的,好端端地出现在了大营门口,叫人跌碎眼镜。

一问才知道,原来年羹尧在路上见连日大雨,河水暴涨,就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等到河水逐渐与堤岸平行,他冒着延误送粮杖责一百的风险,果断下令停止前进,找能够避雨的高地休息。也是他运气好,虽然在山洪爆发之际,被落石砸到了腿,但是粮食却保住了。此人也是够硬气,雨停之后,硬是拖着一条伤腿疾行数日,准时把粮草送到了帐中。

这份心气儿,就是十四也不由对他改观几分,还随着晋安去探望一回,言辞中委婉地为那日在雍亲王府门前折辱他的事情道了歉。

年羹尧诚惶诚恐,面有愧色,从怀里摸出个墨迹淋漓的信封:“四爷有封家书托我送来,好像有非常重要的事情。主子特意嘱咐我,务必原原本本交到十四爷手中。可惜那日突遇洪水,信纸为污水浸泡,已然毁了。”

十四略微皱眉。四哥向来沉稳,他说非常重要的事情,就一定非常重要了。连年羹尧也不能告诉,难道是家里那几个兄弟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可是皇阿玛素来以大局为重,大军在外打仗的时候,谁敢轻易使绊子?便是要争功,也得等到大军胜利归朝的时候吧?况且大哥二哥圈禁,三哥胆小,八哥被排挤,京城里四哥六哥威震一方,还有什么事能够威胁到远在千里之外的他,非要巴巴儿地写信来告诉?

十四思来想去,还是不得其解,只能沉下心来,尽力把这一仗打完了再说。

中间的闲话不提,五月十三,清军大破叛军于苗岭云家寨,诛杀叛军首领崔玉贵,活捉其妻儿并手下大将无数,取得了一场彻底的大捷。

只是攻入苗寨之后的情景,却与十四想的大相径庭。他原以为这里是一处啸聚山林、为害一方的土匪窝子,干的都是杀人越货、鱼肉乡民的勾当。没想到真是的情景是,寨子里的绝大多数人家,都穷得茅草房四面漏风。

连匪首住的屋子都漏着天光,聚义厅破烂的旗帜在风中摇摆。苗人俘虏麻木地伸手让清军士兵绑上绳子,面黄肌瘦的男人张开双臂将更加瘦弱的妻儿护在身后。正直午间造饭的光景,可是大多数人家灶上所煮,不过清水稀粥而已。清军打开后山的粮仓,却发现了满满的粮食,正是叛军起兵初期劫掠县城所得。

带路的苗族老人伏在地上痛哭不已,眼泪滚到地上和入尘土里:“哪儿舍得吃啊,都是穷怕了,饿怕了的。”

她的孙女在外头扬声哭喊:“爷爷!粮食都给你们了,放了我爷爷!”

贵人在里头,外面的士兵哪敢容她放肆,堵了嘴就要拖下去。十四却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出来一瞧,竟是那日在集市上调戏他的苗家少女。原来她竟是匪人,难怪举止如此大胆!

那苗女阿青见四五个威风凛凛的带刀侍卫,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那天被摸了一把的俊俏少年,也是惊得目瞪口呆,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十四当着众人装不认识她,只命士卒不得随意欺凌俘虏也就罢了。军中文书官将匪寨众人一一记录在侧,男女分开关押。一众苗人正心下惴惴,不知身归何处之际,突然有人用木桶装了热腾腾的大白馒头上来,分发众人,又问:“谁是阿青?”

阿青一惊,惴惴不安地应了,却被那清军官员用奇怪的眼神来回打量了一回,半晌说:“你是那天集市上的苗女?十四爷说,他还你的果子钱。”

才与清军血战一夕的彪悍匪众虽然不知这段缘由,但是见了吃的也不由敌意稍减,更是心下一松——应该没有人会在马上就要杀掉的俘虏身上浪费这么好的粮食吧?他们这样一想,不由吃得更加香甜了,到了文书官提审人犯的时候,心态也平和多了。

十四看了审讯的供词,哭笑不得地发现,原来外界汉民所痛恨的苗匪做的那些“鱼肉乡里”的事,不过是一群穷得连粥都喝不上的人,从勉强能吃上一顿捞干饭的人那里抢了二两谷子、两把小米的事儿。

宫里的狗都不屑吃的东西,在这偏远之地,居然能引起一场波及六七个县城、导致几千人惨死的刀兵之乱?

他们这些皇子皇孙高高在上,何曾亲眼瞧过这些治下之民?今儿终于知道为何会有“何不食肉糜”的典故了。

他大发感慨下,又把那苗女阿青单独提出来询问:“我有一事不明,你请我吃那些果子,都是几十两银子不换的,为何苗寨还穷成这样?”

阿青又羞又怕,不敢抬眼看他,闻言讶道:“几十两?满山都是,烂在地里都没人捡的东西,哪个傻子还花银子钱来买嘞?”

十四顿时了悟,西南之地物产丰富,只是路途遥远难以运输,所以当地苗人汉人都只能守着种不出粮食的金山银山饿死了。

想到当年九哥的人,还巴巴儿地跑到台湾去买那凤梨,一路不知耗费多少银钱,才得了十几个菠萝,连兄弟们都不够分的。一面是穷则生祸,一面是有钱买不到吃的,要是苗地的蔬果、木材、药材能够外运,岂不是两相便宜?

十四想到这里,摩拳擦掌准备回去写个折子上告皇阿玛,却听得身后少女含羞带怯的呼唤:“十四爷……”

除了额娘姐姐,这辈子还没有女人这么亲密地喊过他。十四浑身一抖,忽然发现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这气氛不对啊。

阿青却认真地说:“我知道你是个尊贵人,日后……要是有机会,你再来云南,我……我还请你吃果。”

讨好奉承他的女人多了,真心感谢他的女人还是头一个。十四一时愣住,门外的岳钟琪也觉得这气氛是要出事儿啊,赶紧不顾尊卑地闯进来把他拖走了。

云贵川三省的地方官已经听闻大捷的消息,四川粮道齐世武代替倒霉的年羹尧,送来了第一波庆功酒。晋安出面接待了他,大胜之下自然是主宾尽欢。然而晚上一迈进营门,晋安就被未来女婿迫不及待地禀告了“十四爷跟苗女阿青不得不说的二三事”,顿时觉得自己当日在酒楼说的话一语成谶。

以十四的身份,收个把人在身边原不是什么难事。但是这个阿青,身为异族不说,还是叛乱分子。这仗打着打着,却睡了敌方的女人。这话传到康熙耳朵里,未免不好听。

晋安觉得自己得劝劝侄儿,就起身往十四帐中来,却见小阿哥兴奋地趴在桌上奋笔疾书,哪有半点儿“思慕女色”的模样?

他不由好奇地站在十四背后看了,却惊讶地发现这篇主张苗汉通商、填汉人流民入苗境的折子,跟自己原本的想法不谋而合。

十四回头见了他,也是眼前一亮,扯着他讨论起战后重建善后的事宜来。晋安长于兵事,却不擅长政治的东西。十四长在内廷,好歹对朝政耳濡目染多年。舅甥二人优势互补,每每有互相启发之言,故而越说越起劲,直到月上中天才意犹未尽地结束讨论。

恰好厨房送上酒菜,两人一起在用了点宵夜,还叫了岳钟琪进来喝了几杯:“不用在门口守着了,大胜之夜,也没有旁人,进来喝点就当庆祝了。”

晋安这才想起自己原本的来意,不由笑问:“你忙着安抚苗民,莫非真瞧上那个什么青了?”

十四哼了一声,大有“你们这些愚蠢狭隘的人类”之意。他喝了点酒,越发把心头那点藏了半日的欢喜与豪情激了出来,拉着晋安絮絮叨叨:“……京中众人敬我畏我,不过一来是因为血统身世,二来不过是为着额娘和四哥六哥的恩宠权势,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凭自己的本事,叫别人感谢我。”

不知怎的,晋安听到这句话,竟然有种微妙的“儿子长大了”和“这十几年的辛苦没有白费”的感觉。他也微微有了醉意,看到烛光下十四酷似自己的脸庞,心里竟然也生出一两分痴意。这孩子既长得像他,更难得带兵用人、行事处事的方略也一脉相承,莫非真的本该是他的儿子,只是错投到姐姐肚子里。

这样一想,他不由心神激荡,更没办法拒绝十四借酒撒娇的种种行为。又见夜已经深了,遂扶了他往床上安歇。

另一边,齐世武奉康熙谕令,暗中监视营中动静。可是带兵的大将军和皇子爷一直勤勤恳恳,作风端正,打仗卖力,一直到战争结束,他的密折上都只有千篇一律的好话,毫无干货。

齐世武不由额头上见汗,生怕皇帝怪罪,结果今儿来送庆功酒,听几个侍卫唠叨,倒是叫他知道了个小八卦——十四爷看上个匪寨里的美貌苗女。

这个毛病好啊——要是十四犯了大错,或者打了败仗,康熙雷霆震怒,肯定连他也要跟着倒霉;可要是一点错都没有,又显得他这个监军办事不认真。

现在大胜之下的一点生活作风问题,汇报上去交差,想必皇帝也不会过于苛责,真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他满意地起身往中军大帐一代溜达,想抓个十四身边的人问问,那苗女如今在哪儿,收房的事情办了没有。谁料今日大胜,晋安给亲兵们放了假,差不多的人都喝酒去了。

最新章节请到hxzhai. c om免费观看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