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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胤禛辞了额娘往百子门以北的乾西五所方向来, 路过北角上的那座小院,果然见正屋亮着灯, 院子里还有仆从走动。门口的小太监揉揉眼睛, 忙引了他往中间书房来。

康熙的儿子实在太多了些, 如今十三个阿哥把乾东五所、乾西五所都住得满满当当;十四搬过来的时候几乎没了地儿,他又死活不肯一个人住到偏远的南三所去。于是就在十三的屋子后头加盖一座两进小院。因为地方不够, 两座院子只用灌木丛与藤蔓墙略做分隔,十三后院的小花园成了十四的前院, 倒像一座统共四进的大院子里住了两个小阿哥似的。

因此胤禛一进书房,毫不意外地发现十四侧身躺在窗前的摇椅上睡得正香,还踢翻了被子,露出身上穿的红绫鲤鱼戏莲兜肚来。

胤禛不由嗤笑。

“四哥。”胤祥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 也跟着乐了, 没奈何地笑道,“他非说自己不困,总不肯到床上睡。”

胤禛顺手解了身上的披风盖在弟弟身上。正睡得口水直流的小孩儿下意识抱住柔软的杨缎蹭蹭嘴, 留下一串亮晶晶的湿痕。

得,这是个属狗的。胤禛暗自无语,转头去瞧铺了满满一桌的字纸。

十三抄的当然是《法华经》。十四写了一半的是两人的功课,一份明显是自己的字体, 只是字迹略潦草些;另一份却是仿的十三的笔迹,解的正是《苏秦以连横说秦》中的名句。只是言辞锋锐、观点离经叛道, 字迹又仿得倒像不像,哪里能瞒过皇阿玛的法眼?

胤禛摸着十三毛刺刺的脑门:“还差多少?”

十三老实地说:“才抄了三十七遍。”

胤禛不由叹息。皇阿玛对后宫妇孺吃穿用度上是宽裕的, 于位份等级上偏偏卡得极严。敏嫔一无容貌二无家世,身染疾病又拖着两个年幼的女儿,她心里不安,就只能拼命抓紧胤祥这个出息的儿子。

她要的哪是这百卷《法华经》,而是儿子抄经祝寿的孝顺和诚心罢了。故而胤祥写得极为认真,字体工整大小一致,三十七遍倒像一个模子里印出来似的。

胤禛亦是无计可施。同院而居的两个小阿哥,一个正无忧无虑地酣睡,另一个却不得不点灯熬油以宽慰母亲的心。可旁人偏偏劝不得,老十三固然可以告到康熙面前不抄这书,或是应付了事,但不孝生母,永和宫的兄姐们只怕也不会如此喜欢他。

胤禛只能拍拍弟弟的肩膀:“今儿个上午,四哥错怪你了。但是你这样没个章法,得写到猴年马月去?”他说着挽了袖子上前去,在桌上叠放五张白纸:“瞧见没有?同一句话先写一式五份,比五句话写一份再抄四遍快多了。我们部里笔帖式誊抄公文都是这样来的。”

胤祥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倒不为了这抄写的法子,而是因为胤禛笔下字迹除了前二三十个字转折稍微僵硬之外,其余字体跟他写得形神俱似。若不是亲眼看见四哥下笔,他只当这是自己写的呢!

胤禛抬头就见他一个劲儿地揉眼睛,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不由笑道:“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动手一起抄?”

“是!”胤祥喜滋滋地应了。

那年西征,他替康熙代写了那封劝降信,成功瞒天过海唬住了堂堂的准噶尔可汗。胤禛心里颇为自得,回来以后就把仿写这个技能继续点亮了。没想到头一次用上,居然是帮幼弟抄经书。

兄弟二人齐心协力之下,终于把抄书的进度往前推了一大截。等到夜风渐气的时候,胤祚背着手溜达到了十三门前,见状高声笑道:“哟,今儿唱得是哪一出啊?悬梁刺股,还是囊萤照读啊?”

“嘘——”胤禛连忙给他使眼色。胤祚这才瞧见旁边还睡着个小十四,忙过去拍拍他的背。十四嘟囔一声,翻个身又睡了。

十三搁了笔,轻声给六哥问安。

胤禛挑眉看他,打趣道:“依我看,唱的该是《凤求凰》或者《天仙配》才是,六爷天潢贵胄仪表堂堂,竟然也有被媳妇拿捏使唤这一天,还溜了衙门里的差事去老丈人家里讨零嘴儿?老十三,还不快问你六哥讨蜜饯青梅吃。”

胤祚顿时满头大汗,四哥这张嘴啊,得,都怪他编瞎话的时候没过脑子。

胤祥眼中绽出八卦的光,目光转向胤祚拎着的牛皮纸包袱。

胤祚从善如流地把那纸包放在桌上,打开一看,却是几只煮好的澄阳湖蟹,肥大鲜美个个都有成人巴掌那么大。胤祚得意地挑眉:“四哥,这回可是你错怪弟弟了。我是那等重色轻兄弟的人吗?瞧见了吧,天福楼的螃蟹,皇阿玛不爱这玩意儿,宫里每年进那一点子还不够塞牙缝的。”

胤禛也来了兴致:“这份儿孝心爷收下了。”说着转头吩咐苏培盛:“烫酒去,回去问福晋要了金华火腿来,再闹个锅子,我们吃膏蟹赏月。”

下人们上来给三个阿哥换了厚实的靴子、披风,不过须臾功夫,一众下人已经在廊下挂了幔围、支起桌子、摆上酒菜,三人在桌前坐定,先端了盏暖胃的鸽子汤慢慢饮着。

胤禛其实并不太吃这些玩意儿,反而更享受这个用蟹八件儿轻松写意地去壳存肉、投喂弟弟的过程。他一面手指翻飞,一面跟胤祚聊着朝中的事:“……老八这法子听着似乎有去繁存简之妙,可这毕竟事关几百万两库银,皇伯父如此心急地上了折子,你是不是再劝劝他?”

如今六部都已经有了一个阿哥在,亲征回来康熙就让八阿哥领了内务府广善库的差事,在裕亲王手下办差。广善库就是当初让马齐冲胤禛摆了两三个月脸色、以至被胤祚一句不是东西告到御前的那个“八旗子弟小额贷款中心”。

以前裕亲王最烦恼的事情,莫过于这个借贷资格审核,以往用的都是物品质押的方法。可是沦落到借公库的银子过日子的人家里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抵押的那仨瓜俩枣不够借款的十分之一,很多人索性就不要东西不还钱了。

于是这回八阿哥提出个“担保人”的方式,只要三个清清白白身无欠款的成年旗人为你担保,国家就借。若是逾期不还找担保之人描赔就是了。

这方法既省事又保险。裕亲王听了当即眼前一亮,就给康熙上了折子。听说康熙把八阿哥好生夸奖一番,看来已有许可之意。

胤祚唯有苦笑:“内务府向来是太子的奶父凌普管着。二哥宫里用度奢靡,又没有什么来银子的渠道。如今倒好,多了个广善库在内务府名下,平空生出二三百万两银子,这不是老鼠掉进了米缸里?”

“你当皇伯父为何这么着急地要把银子全贷出去?因为留在库里,还不知便宜了谁呢。”

胤禛顿时无话可说,重重一锤子落下把螃蟹壳砸开一个大缝。

胤祚又问他们俩抄书的事,听了十三的回答,手一抖,差点一杯酒洒桌上:“你愁眉苦脸好几天,就为这个?四哥,你竟也毫无办法?”

“哼,说得倒轻巧。”胤禛端杯酒在手上,突然想到胤祚在与长辈打交道这方面的确颇有心得,便催促十三,“还不快给你六哥布菜倒酒?听听他有何妙计。”

“哈哈,不敢当不敢当。”胤祚喝了弟弟奉到嘴边的酒,拿胳膊圈了十三的肩膀,调笑道,”你跟自个儿额娘端着做什么?母子俩有什么话不能敞开了说的,还要靠写字来表明心迹?我问你,你这经书抄几遍了?”

“五十六遍。”

“成,够多了。你明儿就亲自捧了去永寿宫。进去就往敏额娘身边凑,只管放软了声音喊额娘,然后叫苦,但别说是为抄书累着了,编点什么新课读为人凶狠刻薄最喜欢打小孩之类的理由,怎么惨怎么来。然后再放软了声音喊上七八声额娘,保管敏额娘自个儿开口叫你别写了。”

胤禛瞬间秒懂,嗤笑一声,补充道:“想想你六哥平日里在永和宫怎么做的,照着学就是了。”

胤祥目瞪口呆:“这不是撒谎吗?”而且是最低级的谎,敏嫔就是病糊涂了也知道课读肯定不敢动手打皇子啊!

“这不叫撒谎,这叫撒娇。你养的小狗是不是一到饭点儿准来亲热你啊?可你明知它是嘴馋,还不是好鱼好肉地喂着。”胤祚一脸“这也叫事儿”的欠抽表情,故作高深地摇头叹气,顺手端了四哥剥好的一碟子净肉。

胤祥仿佛打开新世纪的大门。他与生母相处的时间短,养母为人公平亲和但到底有自己的亲儿子在。他跟两位额娘相处都是按着嬷嬷教的礼数来的,何曾想过还有这种方式?

不待他细想,十四揉着眼睛追了出来:“四哥六哥,你们怎么来了?诶,有螃蟹?”

“这狗鼻子灵的!”三个哥哥俱是哭笑不得。胤禛抬抬下巴,招呼他:“回去穿了衣裳再来。”

十四只随便套了件松绿外裳,散着裤腿汲着缎面鞋,露着细细的脚脖子,此刻见了螃蟹,就挪不动步了。他笑嘻嘻地猴上去,伸手去取那蟹:“让我先尝一个。”

十四的乳母李氏跟在后头苦着脸喊:“爷,使不得呀。这会子吹了风,又吃了这东西积在心里……”

十四哼了一声,仍旧我行我素。胤祚把他按在旁边的圆凳上坐了,笑道:“我们瞧着他呢,不让他吃多了。”十三也帮着说话:“我们也吃锅子呢,并不是只有螃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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