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节(2 / 2)
章佳氏望着火盆里烧得正旺的炭火,一时看住了。北风吹得书房的窗纸哗啦啦作响,漏进来一点儿寒气,她穿着单薄的寝衣,受凉咳嗽了几声,没几日病情就加重了。
大军出征在即,敏嫔的咳疾却越发厉害,她心里不安,永寿宫派人到乾清宫请了康熙多次,都只得了“安心修养,朕闲了再来瞧你”的敷衍之词。
诡异的是,以往总是护着她的德妃反应却过于平常了。德妃虽然仍旧往永寿宫送东西,可是涉及到撤牌子、令敏嫔闭宫修养这些真正的大事,却一声不吭。又叫众人隐隐幸灾乐祸许久。
前朝的事情也不顺利,康熙想到户部那空荡荡的库房,不由倚在乾清宫东间炕头上,以手撑头,愁眉紧锁。绣瑜在一旁低头写字,时不时跟他说一两句话,稍解这压抑的气氛。
十三十四奉召而来。兄弟俩都看出皇阿玛心情不好。胤祥有心为额娘求个体面,却碍于康熙的黑脸,心里砰砰打鼓,迟迟不敢开口。
眼见着康熙都快问完话了,十四心里一急,咬着牙往皇阿玛面前跪了,拖着十三结结巴巴地把事情说了:“皇阿玛,您就去瞧一眼敏额娘吧。”说完,兄弟两个伏在地上,彼此的心跳声都清晰可闻。
康熙纵然不耐,也不愿在出征前冲两个小儿子发火,只不悦道:“朕自有分寸,你们就别操大人的心了。在承德好生念书,听你们额娘的话,记住了吗?”
兄弟俩低头应是,对视一眼,脸上都是显而易见的沮丧。十四张嘴就要再替哥哥求情,绣瑜见了忙抢先喝道:“让皇上好好休息,你们跪安吧。”又转头对康熙说:“外头风雪有些大,臣妾把他们送到门口。”
康熙抬抬手叫去。
绣瑜这才牵了两个孩子出来。十四瞪大眼睛瞧她:“额娘,怎么连你也……”
“住嘴。”绣瑜瞪他一眼,一边拿石青弹墨的羽缎披风给胤祥围在身上,一边摸了摸他的脑袋飞快地说:“傻孩子,快回去吧。别怪你皇阿玛。”
胤祥虽然不解,但是听她这么说,还是乖乖地点头去了。
绣瑜转头进了暖阁,却见康熙费力地扭着头,透过湖水绿的窗纱瞧着外头,直到太监们簇拥着两个阿哥走远了,才抚膝叹道:“这两个小子,倒让朕想起老四老六小的时候,也是这么老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
深知十三十四猴子本性的绣瑜扶额叹道:“皇上记差了,老四老六小时候可乖多了!”
康熙听了顿时凝神思索,眼中流露出怀念的目光,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不时点头微笑,端起茶碗在手里把玩着,突然问:“你这次怎么不劝朕去瞧敏嫔?”说着挑眉打量她,眼中暗藏精光,答案分明早已了然于胸。
绣瑜故作惊讶:“您既想去,何不早些开口?也免得臣妾在中间枉做小人。”
康熙不依不饶:“大胆!朕问你话呢,速速回来。”
喝,还有逼着人说这话的?绣瑜笑而未语,恰好这时梁九功进来说,晚膳已经齐备,端上来,却不过是两张檀木矮桌,寥寥二十来个小碟。
一个人吃二十道菜,瞧着是不少了,可是皇帝吃饭是不能超过三筷子的。原本的御膳菜单上,康熙每天的份例都是九十九道菜写了水牌转着吃的,因为内库紧张,他叫裁了大半,如今这样也不过将将够罢了。
明明是天底下最有资格锦衣玉食的人,却肯如此自苦。绣瑜垂了眼,沉默半晌才说:“她年轻不懂事,只知道自己苦。可凡是见过这桌御膳的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妨碍您。”
敏嫔患的是咳疾,肺上的病是很容易传染的。康熙绝非冷心无情、贪生怕死之人,只是他上回出征前染病,险些拖累全军,如何还敢以身犯险?
“呵,这话深得朕心。”康熙被她勾起心中豪情,眼中一时风云汇聚,仿佛眼前看到不是膳桌,而是缩地千里的沙盘。二十七年边防一触即溃、被噶尔丹长驱直入直逼京师之辱,二十九年亲征出师未捷之耻,西北边防耗用全国民脂民膏、几近动摇统治之殇,全部都涌上心头。
康熙突然拿象牙筷敲了一下膳桌左上角那只明黄地珐琅花卉碗,在那清脆的回响声中暗自默念:“朕誓灭准噶尔。”
绣瑜突然有点跟不上他的思路,不知道敲碗是什么暗示,只能试探着舀了那碗里的一块红烧肉,小心翼翼地放到了皇帝面前的盘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左上对应西北对应准噶尔部落方位
第121章
康熙三十四年初, 大军开拔一个月,前锋营已经行进到准噶尔骑兵肆虐的漠北克鲁轮河流域, 正在四面勘查叛军的行踪。
康熙跟噶尔丹就好比两个蒙着眼睛的人关在一个黑屋子里打架, 都知道对手就在身边, 因而敛声静气,屏气凝神耳听八方, 都希望自己成为那个抢占先机的人。
战局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藏波诡, 一旦双方相遇,即是一番惊天动地的大战。
然而后方部队明显还没感受到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仍在慢悠悠的行进着。尤其是拖后的辎重营里有好些宗亲权贵人家的幼子、次子、庶子。这些人多半血统高贵,父母祖宗赫赫有名, 真论起来个个都是皇家的亲戚, 因不能承爵,家里才托关系送进这轻易见不着血的辎重营里混个前程。
一群平日里游手好闲、浪荡京城的公子哥儿,进了军营也改不了那身臭毛病。营里规定卯正起床点卯, 一个时辰之后还有人衣冠不整、睡眼惺忪地从帐篷里出来!
裕亲王黑着脸绑了那人到近前。那人还犹自不服,梗着脖子嘟囔:“不就晚起了一会儿吗?营里又不差我一个帮手。按理说,我还该称您一声伯父呢,何必……”
裕亲王气得上前一脚踹在他肩膀上, 喝骂:“大贝勒褚英跟着太祖皇帝南征北战,功劳赫赫。怎么就生了你这个畜生?军营之中谁跟你论亲戚, 来呀,拉下去按军法处置。”
那人顿时慌了, 扯着嗓门大声求饶,却被裕亲王的亲兵按住,掏出块破布堵了嘴:“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儿,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六阿哥一早带人去接固北口送来的军粮,只怕都快回来了,那才是天潢贵胄、我们王爷的正经侄儿呢。”
福全绑了好几个把打仗当旅游的败家玩意儿,叫亲兵抄着鞭子挨个抽了一顿。那些鬼哭狼嚎、求爹喊娘的声音,他越听越憋气。
上次出征他还是抚远大将军呢!打了胜仗却替大阿哥背黑锅,这次直接成了打杂管粮草的,还要面对这么些糟心玩意儿。
福全大步回了营帐,抄了桌上的水囊,对着嘴里猛灌。谁曾想,那壶里灌的却是热水,他喝急了,烫得舌头生疼。对着铜镜一瞧,舌尖起好大一个泡,他不由骂道:“狗奴才,想烫死本王吗?”
伺候的小太监吓得跪地磕头不止:“昨儿六阿哥嘱咐奴才说,您上了年纪,惯常喝凉水对身子不好。今儿早上伙房开火造饭的时候,六爷亲自拿菊花红枣决明草煎了茶,叫灌在水囊里,奴才哪敢不依啊。”
“胡说八道!本王身子健旺着呢!他小孩子瞎操心,你也跟着糊涂!”福全吹胡子瞪眼,对着不知身在何方的胤祚运气。
他嘴上气呼呼,心里却是一暖。皇帝这几个儿子,哪个不是鼻孔看人的,哪个又把他们这些旁支宗室真当叔伯长辈了?这回出征唯一的好事也许就是六阿哥分在他帐下,倒享了几回侄儿子的孝敬。若是换了老大老三,还不知有多少闲气要生。
恰好这时传令兵在外头通传说:“六阿哥回来了”
这是胤祚头一次带兵办差,裕亲王心里着实挂念,忙带人迎了出去。
堆放辎重的库房门前,二百多辆粮车排成整齐的三列纵队,运粮的士兵席地而坐,捧着个杂粮饼子大口啃着。胤祚骑在马上,正瞧着粮草入库,瞧见裕亲王过来,忙翻身下马:“给皇伯父请安。”
福全上去扶了他,往肩膀上捏了几把:“很好,胳膊腿儿都还在,路上顺利吗?”
胤祚哭笑不得:“去接个粮而已。我带了五百轻骑,一路上所经之地,都在我大清治下,需要防的不过是些山贼马匪罢了。您也太小瞧人。”
“不过是些山贼马匪?呵,你还真别小瞧这区区山贼马匪。”裕亲王揽了他的肩膀,“走,边用膳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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