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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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韶华看容家这个氛围,就没再问容小姐会不会跳舞的事,她往卖布头的铺子寻了块金丝绒的料子,有些发暗的银灰色,中间有个巴掌大的碎洞,看样子像被什么东西绞坏的,这料子有些不成材,做窗帘有些小,做旗袍中间又破了,倒也不是没办法补一补,主要是颜色有些暗,不大合时下审美。

好在老板要价便宜,褚韶华想了想,也就买下了。

她最终做了件连衣裙,碎洞的那一圈裁下来,腰身略放穿,直接钻头就可以穿进去,配一条真丝金底牡丹花的宽腰带,这腰带是那布头铺子的老板送的一块半尺宽的布头,褚韶华没还那金丝绒的价钱,这块布头就白给了她,褚韶华觉着挺好看,就做了条腰带,也修饰一下放宽的腰身。一身的首饰都是假的,铜包金。跟眼镜作坊杜家认识的老匠人,褚韶华做了一套,就是备着有事要用。

褚韶华很早就到了,舞会之前自也要有酒宴,却是西洋的自助餐形势,来宾可自由交流。褚韶华帮着看看酒品饮食准备的如何,也很有幸见到了沈经理太太,沈太太衣饰得体,看得出出身良好,烫着摩登卷发,一身素色镶深色窄边的旗袍既得体又优雅。沈太太笑着对褚韶华伸出手,“时常听先生提起褚小姐。”

“您好,我是陈褚韶华。”褚韶华连忙握上沈太太的手,“您比经理说的更加高贵优雅。”

沈太太莞尔,“褚小姐非但人美,还这样会说话。”

沈经理沈太太去与别个经理、经理太太、部长、部长太太打招呼,公司在上海的诸位董事也来得挺早,还有老板夫妇,待得客人过来,就愈发的热闹了。褚韶华还见了熟人,小邵东家和潘小姐也过来了,小邵东家打趣褚韶华,“早听说你升了助理,也没见你请客。”

褚韶华笑,“那今天借花献佛,小东家喝什么酒,我帮你叫。”

大家虽都在上海,可是各有各的忙,故见面的时间并不多。邵初玩笑,“等有时间必要宰你一顿。”又问褚韶华,“虽知你必一切顺利,还是要问一句,都还好吧?”

褚韶华道,“好的很,像你说的,我都升官儿了。你是大忙人,我与嫂子是常见的。”

潘玉笑,“你这身裙子真不错。”

褚韶华悄声道,“我估计全上海就这一件,知道要来参加舞会,我自己做的。”

褚韶华认识的当然不只邵潘夫妇,有许多太太奶奶,她都为其服务过,不过,在这样的场合,那些太太奶奶各有交际,自不可能跟她一介小小助理多言。褚韶华倒是没料到会见到闻知秋,不过,也并不是非常意外。起码,闻知秋就曾在老板娘那里打听过她的事,可见必是与老板夫妇相识。

闻知秋先是向老板夫妇表达了祝贺,之后又与不少人寒暄打招呼,然后才到褚韶华这里来,“很久不见。褚小姐一向可好。”

“我很好,多谢闻先生关心。”褚韶华道。

“那就好。”闻知秋点点头。

褚韶华未料到的是,竟还能见到田老板,田家兄弟三人各携女眷而来,另有两位极标志漂亮的小姐,伴在两位年轻公子身边。定睛一看,其中一位小姐褚韶华是认得的,是陆家的大少奶奶,另外一位小姐褚韶华也认得,是田小姐。这两位公子则全然面生。不过,这行人一来,褚韶华留意立刻有两位着军服的男子站在舞厅门口,接着老板夫妇排众迎出,脸上堆满惊喜交加的笑意,很快便将二人众星拱月的迎进厅来。褚韶华心说,好大的阵仗,倒不知是哪路神仙。

闻知秋在她耳际轻声道,“略年长的是陆大公子,另一位更年轻些的公子不大认得。但能与陆大公子同行,必然极有身份。”

——

这种私人舞会很是放松,便是开场词,马老板也只是简单的说了几句,感谢诸位来宾,也感谢了陆大公子的莅临,却是未提那位与陆大公子同行之人。

闻知秋还有交际事务要办,褚韶华请他自便,褚韶华也在与人说话,就有沈经理叫她过去,沈经理只来得及说一句,“姓田的在生事,你随机应变。”

褚韶华就随沈经理过去了,就见老板那里站了一圈的人,穿戴虽有中有西,却都年纪不轻,可见都是商界前辈。略年轻的便是田老板和那两位与田老板同来的公子了,陆大公子年约三旬,身量高直,一身笔挺的西式三件套,头发整齐的向后抿去,露出宽阔额头,极富威仪。另一位略年轻的,瞧着仿佛二十许岁的年纪,模样精致俊秀。这样的一位年轻人,已是与陆大公子比肩而站。

褚韶华尚不知何事,就听田老板对这位年轻公子说了一句,“这就是熟谙《身体论》的褚小姐了,永施之花。”说着皮是暧昧的笑了两声,大家脸上均露出笑来,唯老板脸上的笑淡淡的。褚韶华心下已是恼急,她略抿一抿唇角,知这姓田的必要羞辱她,让她出丑的。褚韶华突然声音不高不低的念道,“赫胥黎独处一室之中,在英伦之南,背山而面野。槛外诸境,历历如在几下。乃悬想二千年前,当罗马大将恺彻未到时,此间有何景物。计惟有天造草昧,人功未施,其借征人境者,不过几处荒坟,散见坡陀起伏间。而灌木丛林,蒙茸山麓,未经删治如今日者,则无疑也。怒生之草,交加之藤,势如争长相雄,各据一抔壤土。夏与畏日争,冬与严霜争,四时之内,飘风怒吹,或西发西洋,或东起北海,旁午交扇,无时而息。上有鸟兽之践啄,下有蚁蝝之啮伤。憔悴孤虚,旋生旋灭。菀枯顷刻,莫可究详。是离离者亦各尽天能,以自存种族而已。数亩之内,战事炽然,强者后亡,弱者先绝。年年岁岁,偏有留遗。未知始自何年,更不知止于何代。苟人事不施于其间,则莽莽榛榛,长此互相吞并,混逐蔓延而已,而诘之者谁耶 ”

然后,褚韶华再用英文复述了一遍。她微抬起下巴,对田老板道,“田老板,这叫《天演论》!英国生物学家赫胥黎所著,严复严几道先生所译,素为世人推崇。严先生乃当世名流,田老板若想请教,可北上天津,亲自求赐。田公英灵未远,田老板也不好这样辱没家门!”

“在下陈褚韶华,有夫有女,来上海未久,今在公司任经理助理一职,见过诸位先生老板了。”褚韶华抱拳团团一拜,“我没念过几本书,学识尚浅,今日班门弄斧,让大家笑话了。”

“哪里,对《天演论》这样熟悉,陈太太一看就是家学渊源。”倒是那位年轻公子先开口,说的是国语,略带一点关外口音。

陆大公子只是微微颌首,边上另有人道,“是啊,马老板好眼光,如何觅得陈太太这样的人才效力。”

……

听着大家的赞美之词,褚韶华也没什么特别喜悦,她只是轻蔑的瞥了田老板一眼,田老板叫褚韶华这一顿说的脸上红赤,气若斗牛,风度已然尽坏。这些老狐狸们一个个就似完全没看到一般,反是有意无意的打听起褚韶华的底细,这年头女人能读书已颇是不易,还能背诵《天演论》的女孩子,纵是家业败坏,怕也有些来历的。

待音乐开始,那位年轻公子极有礼貌的问褚韶华,“可以请陈太太跳支舞吗?”

褚韶华有些尴尬,“我还不会跳。”

“我教你吧,很简单的。”

如果世间还有“绅士”存在,必然是这位胡公子,他的手虚放在褚韶华的腰间,没有半分逾矩。褚韶华想,这人年纪虽轻,却定是个见惯世面的人物。胡公子问,“刚刚听陈太太英文极好,我们可以用英文交谈吗?”

“当然可以。”褚韶华说。

胡公子带着褚韶华在舞池中转身,慢慢的带着她寻找节奏,轻声宽慰,“很简单的,这是美式的交谊舞,最简单的一种,跟着我的节奏就行。”

褚韶华也的确伶俐,不一时她就知道怎么跳了,就听胡公子用英文说,“我请陈太太跳舞,并不是要冒犯你,而是想同陈太太说声抱歉,我不知道田家现在已是这般,我刚来上海,过几天就要回去。请你跳舞,以后不会有人为难你。”

褚韶华道,“我不怕田家,他们已是日薄西山,我与田老板,早有旧怨。”

胡公子挑眉,褚韶华看明白他眼睛里的含义,点点头,“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他应该是想借你来羞辱我。”

胡公子勾起秀色唇角,明净的眼睛里里满是笑意,他轻声问,“上海女人都这样聪明吗?”

“我不是上海人,我是北方人。”

“我也是北方人。”

胡公子道,“真巧,我们算是同乡。”

褚韶华,“我听您的口音像是关外那边,我老家在北京附近。”

俩人随便聊着天就结束了第一场舞,第二场舞是胡公子请马太太跳的,褚韶华坐在休息区的沙发椅中,再有人过来请她跳舞,她就拒绝了。闻知秋端着杯洋酒过来,坐在一畔,低声道,“刚刚田文是不是说了什么过分的话?”

褚韶华道,“喷了一摊大粪,怎么,他又找你喷去了?”

“没有,他气哼哼的走了。”

褚韶华惊讶不小,“那胡公子怎么办,他们不是一起来的?”

“胡公子自有随扈,何况还有陆大公子,有田武几个。”

褚韶华冷冷道,“难得还知道什么叫丢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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