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节(2 / 2)
霍乐师摇摇头。
“我快死了……我无能啊,护不住阿静和阿兰,”死亡的灰白一点点泛上他的眼珠,“也没法再帮你了……”
他听见榻边碗碟摔倒的声音,应该是沈辞柔失手打翻的。他想说话,耳边的声音却又变了。
恍惚是二十多年前,那会儿他还在军中,少年时就做将军,年轻而英挺,领军凯旋时长安城里的贵女至少有一半想嫁给他。
他好像又看见阿静了,是在霍府门口,已出嫁的阿静挽着发,温婉贤淑地替兄长整理软甲。外边哥舒兰骑在马上逡巡,手里提着枪,枪尖在地上划出清晰的痕迹。
阿静做事细致,恨不得把软甲上的每条缝都摸一遍。哥舒兰等得不耐烦,一勒缰绳,枪往他肩上一压:“磨磨蹭蹭的,像个闺阁里的娇娘子!你还走不走?”
“走啊,这就……走。”霍乐师喃喃。
声音太小,也太含糊,沈辞柔没听清,以为他是要交代什么,刚起身,霍乐师的手一松,酒碗脱手落地。
一声脆响。
沈辞柔退后两步,猛地转身出去,憋了许久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推门前她使劲擦了两下,深吸一口气,觉得差不多,才颤着手把门推开。
她一出去,李时和看她的样子就大概知道了,朝着合上的门恭敬端正地行了一礼,额头和手持平,垂眼时神色肃穆。
沈辞柔一愣,只看见李时和直起腰,和赶过来陪侍的高淮说:“霍将军殁了,去告诉谢家和霍家。凌烟阁……”
他迟疑一会儿,居然笑了一下,有点自嘲的意思:“算了,想来他也不会愿意。去吧。”
高淮应声退下。
“他……”乍听见这个,沈辞柔脑子里一团浆糊,“什么……”
“孝谦皇帝时的镇军大将军,名讳衡。”李时和说,“我母家是霍氏,外祖家是谢氏。他是我舅舅啊。”
竟是如此。
难怪七夕那天,他会说自己姓谢。
难怪带他去玉声堂时,看他的样子有点奇怪。
沈辞柔脑子里千头万绪都涌上来,回想起当时霍衡见到李时和的情状,猜背后是有什么不能摊在明面上说的事情,她颤着睫毛:“刚才他让我叫他舅舅呢。”
“是吗。”李时和垂下眼帘,“看来他还是恨我,恨李家的人。”
“……怎么?”
“孝谦皇帝时西突厥叛乱,霍将军和哥舒将军一同前去,因当时宦官弄权,哥舒将军殉国。再是我阿娘,虽是天生多病,但硬算起来,也是死在李家人手里。”李时和说,“他怎么能不恨我。”
他说这话时语气寡淡,神色也看不出什么,话里却像是藏着经年的悲戚。霍衡将死,李时和赶到,却只敢在门外,连叫一声“舅舅”都不敢,等到的只是他的死讯。
可霍衡又做错了什么?他未婚的妻子、同胞的妹妹都因李氏而死,唯一的妹妹倒是留下了血脉,但那个孩子身上流着一半陇西李氏的血。
霍衡想听这一声“舅舅”,算是对妹妹最后的追忆,但他又不愿见李时和,只能让沈辞柔叫一声。
沈辞柔真的不知该说什么,憋了半天,抬手捂住了脸。她喉咙里压着哭声,眼泪濡湿手掌,从指缝里溢出去,一滴滴落在地上。
心里郁结,哭出来总比憋着好,李时和也不劝她,只把沈辞柔揽进怀里,让她能贴着自己的肩颈。
沈辞柔闭着眼睛,声音里带着黏稠的哭腔:“无忧,这几日,你不要来找我。”
“怎么了?”
“我心里难受,我怕我会因为一点小事发脾气。我不想伤着你,也不想让你因此难过。”沈辞柔吸着气,说话都打颤,断断续续,“夜里也睡不好,你、你还要上朝……”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女孩,自己心里难过,却要担心会烦着他。李时和心头酸涩,哪儿还会不应,抬手在沈辞柔背上轻轻抚着:“好,我都应你。”
沈辞柔点头,情绪终于崩了,她抱紧李时和,把脸埋在他肩上,颤抖着发出哭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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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场,之后沈辞柔反倒不想哭了。按照生前的意思,霍衡没下葬,尸骨焚烧成灰,装在瓶子里。
历经几位皇帝,东、西突厥都被打散,如今突厥草原上只有茂盛的草,不见牛羊,也不见当年交战的双方。李时和派人将瓶子送去那里,把霍衡的骨灰抛洒在草原上,也算是和哥舒兰合葬。
先前和沈辞柔有约定,李时和真没再去找沈辞柔,起居都在长生殿,一闷就闷到了四月中。恰好手头有些事,他专心处理,倒也不怎么会想起沈辞柔,只夜里照例问高淮清宁宫的情况,听一声“一切安好”再睡。
他不知该怎么讨沈辞柔开心,又不想惹她烦,思来想去,和金吾卫那边说了一声,让陈平云选一支信得过的小队,需要时护着沈辞柔。然后李时和让高淮去和沈辞柔知会一声,旁的不多说,只说想出宫可随意。
沈辞柔大概懂李时和的意思,想去道谢,又有点微妙的别扭,褪下手腕上的玉镯要塞过去:“那陛下今晚还在长生殿吗?”
高淮可是知道李时和收过镯子的,他有命收,被李时和知道,也没命换钱用,他赶紧摇头:“娘娘问话,臣能答,是臣的福分,不能再收这个。对了,娘娘问这个,今晚可是……想去见见陛下?”
既然高淮这么推了,沈辞柔也就顺势把镯子收回来。她本来没想去见,但转念一想毕竟是新婚,正是旁的郎君娘子柔情蜜意的时候,她却闷了小半月,把李时和一个人抛着。
这么想想,她越发心虚,点点头:“是要去的。不过,你别和他说。”
高淮心里一喜,一连声应了,然后告退,小跑着打算去通知李时和。
娘娘说不许说,有什么要紧,和陛下说了八成有赏,反正陛下也不会和娘娘说这种事嘛!
沈辞柔哪儿知道高淮的心思,心里盘算着晚上得怎么去找李时和,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摸着腕上的镯子往回走。
她刚进门,听风端着托盘过来了:“娘娘,该喝药了。”
作者有话要说:鬼故事,考试使我失去了写文的动力(烟)复习的时候康康文学史,顿觉自己可真是只菜鸽,应该趁早下锅_(:3)∠)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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