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69)(1 / 2)
没了旁人同羽更是放松,那位可真是糊涂!
木轮子压到了碎石,满满当当的大米差点颠了出去,宋凌展臂扶住。心中暗道,算起来昌同帝又病倒和罗家脱不了干系,田国公私援柳州一事到底纸包不住火。
消息顺着风透到皇庭,昌同帝方恢复几分气力靠在引枕上能喝几口稀粥,又被这消息哽得食不下咽。今日能私自领兵入柳州,下次呢?是不是就该兵压皇城?昌同帝这样想又急又气之下,再次病倒了。夜半惊醒勉强替田国公补了道调令,半为大局,半为挽尊。
忆起南疆,宋凌自幼时落水后,双腿落下寒症,春分入冬时似万蚁蚀骨,酸麻难耐。白氏想了许多法子,针灸术,温补术,推拿术,都是无用。她像是遇见了旗鼓相当的对手,日日抱着医书钻研。还曾让患有腿疾之人来府中医治,然阅万书,救千人,依旧对宋凌寒症束手无策。
她常念叨着,若是南疆神医谷还在,说不得能有法子。
因此桩宋凌对南疆印象极其深刻,昔年他跟随石先生念书时曾见过一古籍,详细记载了南疆风俗,其中最让人印象深刻的便是六月初六蛊神节。
思及此处宋凌唤了同羽一声,待他看过来,报出一连串的药材名,让他近日里留意各大药坊,看看哪家药材铺卖了这些药材。
同羽一脸茫然,简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暗自里嘀咕,这又是谁要走霉运了?
摇晃个把时辰,流民营到了。
宋凌立于板车旁眺望,之间破巾连天,污血遍地,蛆虫翻涌臭不可闻。处处可见呻吟倒地之人,幼童躺在母亲怀里,空洞的眺望灰蒙蒙天空。而供他们栖身的仅是张破烂皮子,好比人间炼狱。
对着大道的口子上,靠树半躺着几个衣衫破烂的汉子,眼风时不时便扫向路口,忽然他们眼神一亮,撑着树干一骨碌爬起来。连串儿样朝宋凌一行人堵去,他们围追堵截的事干过多次,堪称个中老手。距离拿捏十分微妙,处在一个能远远坠着保证分粥时能第一个吃上,又不会让贵人闻到他们身上恶臭味道的绝妙位置。
就放这儿,宋凌发现了一块巨石旁插了根长木棍,上面绑着幡巾。
同羽刚帮衬着把锅炉从车架上放下来,正在倒米添水,米粒哗啦啦往锅炉里砸,初时是响声清脆,似小弦轻弹。后面米粒填满半锅,响声沉闷。招魂铃般,挤成一片的幽魂被牵引着围到锅炉旁。
渴求又畏惧地望着同羽怀里白花花的大米,咽唾沫声此起彼伏。人多了,腥臭更甚,倒完米方想擦把汗,耳畔响起宋凌声音:我去走走。
同羽以为宋凌是受不了腥臭,放下手里家伙什想一同去,谁料宋凌脚步极快,眨眼瞧不见人了,他只好望着依稀的影儿扯开大白嗓喊:主子你小心些!
宋凌渐渐放慢脚步,人都挤过去等施粥,他方能窥此地全貌,一步一洼,三步一坑,风入无可拦,雨落无可阻。不消多费风雨,只需春末一场小雨,便能将此处毁了去。
弯腰拾起一只拨浪鼓,柄上花纹已斑驳,显然主人甚是爱惜,哪怕逃难也不忘带了出来。轻摇轻晃,拨浪鼓咚咚作响,他有些出神。
依稀就得当初杜春杏曾说他是天生伪君子,倒也说得没错。他确实做不到书中所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初时他只想自己过得好,现在他想让自己与罗府都过得好。
他与作秀的贵人们其实并无差别,贵人们来施粥求的是前途,富贵。他求的是罗锦年与罗青山的命,不论是为自己求还是为他人求,总归都不曾在意过柳州流民。
话说重些,只是将救济流民的苦难当成献媚于天尊的工具。但此刻寒石心却被咚,咚响声震出道细缝来,柔情的种子生出根系死死扎根其中,似野草蔓延,迎风疯长。
此时,一道虚弱女声混杂在鼓声里。
这是唐家小弟的拨浪鼓,你莫动,等他回来寻不到了,发作起来雷公都比不上。
宋凌醒神,顺着声音往深处走了些,放置伤员的隔离区内,有一名趴在破布上的小童,他单手托着下巴,目光追随着宋凌。
宋凌定身,居高临下的打量。观其骨架年岁约莫在八九岁上下,或许还要大些。实在太瘦了,只是些破碎骨节支起的皮肉。污泥覆盖的面颊深深凹陷,眼神也暗淡无光。他自入难民营见过不少眼神,或贪婪,或畏惧,或期盼,很少见到这种,死了一样的眼神。
他没想活,宋凌轻叹。
果不其然小童说话极其随意,半点不担心得罪了贵人,小腿前后晃荡,很有些颐指气使地味道:大老爷能带我进城吗?
你为什么想进城?许久无人以这种口气与他说话,宋凌蹲下与小童平视,饶有兴致的问。
不带就算了。小童垂下眼皮,嘟囔一句,伏在小臂上,小腿也不晃了,简单几句话已经抽空了他的力气。
我姓宋名凌。宋凌将拨浪鼓放在小童身侧,温声道:欲问名姓,先通本名,如果想知道别人的名字要先告诉他自己的名字,这是礼节。小孩儿你叫什么?
小童露出半个额头,濡湿的眼瞳藏在睫羽中,微声呢喃:小荇,我叫小荇。
如果你能站起来,跟我走到道口,我便带你进城。宋凌扔下这句直接起身离开,他偶生的柔情长成蒲公英,飘飞花絮点在小荇身上。可惜蒲公英自寒石心上破土而出,唯救自救人。
唯有自己站起来,走出腌臜地,才有获救的资格。
宋凌坐在车厢内闭目养神,空气里飘荡着浓郁甜腻的米香味,粥已经施完了,同羽收拾完东西站在车外,轻叩车厢:主子,回罢。
再等等。
听见回应同羽有些疑惑的四下打量,等等?等什么?
很快他发现晚霞余晖的尽头出现道小小身影,那样脆弱,那样单薄,又那样坚毅。小人先是贴着人走,人少了,他便匍匐在地上,胳膊杵地,寸寸往前挪动。
不过几丈的距离,他爬了足足半刻钟。手脚并用挪到牛车前,手肘与膝盖处已经血肉模糊,他喉咙里发出短促的嗬嗬声,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同羽别过头不忍在看,又轻叩车厢:主子,这
抱上来。
诶。
入夜,苍州,戍边城。
瞭望楼上士兵夜正打着哈欠,没骨头似的倚在门柱上,百无聊赖的等人换班。突然间他听见一阵急促的破空声,还不等反应喉咙便是一凉,紧接着响起一连串的重物落地声。
一队拿着弓弩的人影自夜色中现身,为首之人冷声道:开门。
嗖!
轰隆隆!
守卫了苍州百年的城门,抵御住了异族攻伐,却未挡住人心叵测,被人从内侧推开。
熟睡中的戍边城就这样暴露在凛冽黄沙中,刺骨之寒。
城外一片又一片寻常沙丘缓缓隆起,现出魑魅人形。
乱世将启。
第130章 乍破
供奉于太庙的镇国神钟太阿,嗡鸣不止,此钟立于国朝元年,除天地祭礼外唯有发生足以撼动国朝根基之事方能撞响。近日来,卖葱油饼的小贩推着独轮车走街串巷,人还没到先一摇三晃手中铜铃。太阿钟也和铜铃搭着调,早中晚各响三回,日日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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