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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独被靖西侯用皇命正义为国除奸此等旗号欺哄的刺客,是真正的无辜者。

他们被骗得满手血腥,杀了无数无辜的十恶不赦之徒,却天真地以为自己在坚持正义,维护律法,守护天下苍生。怪他们不够聪明,怪他们分不清是不是真假衙门?不说余阁老的背后是否又皇帝授意,单说余阁老自己就是权倾朝野的当朝一品,文官中的领袖,不到倒台下野之时,谁敢指责他不存公心、一直都在祸害苍生?

刺客分很多种。有人心怀大义、为家国殉身。也有人视人命如草芥,轻易拿人头换衣食富贵。

若靖西侯豢养的刺客皆是后者,在真相被解开之后,其实也谈不上多么痛苦。对这类人来说,杀人就是杀人,一颗人头换一顿酒肉,杀好人与杀坏人有什么区别?

舒景会感觉到痛苦,为前事耿耿于怀,就证明他不是麻木不仁的杀手。

他穿上夜行衣,怀揣三寸利刃,用十年苦修的技艺取人性命,是因为他一直认为自己在做好事。

文官治世,武将戍边,刺客锄奸。谁又不是为国尽忠呢?

只可惜,走错了门路,被骗上歧途,整个人生都不能再回头。

这世上的事就是这么不讲道理。谢青鹤突然说。

我常见天生恶徒,不能与人同理共情,生在绮罗丛中,心如禽兽豺狼。将父母兄弟视为鸡鸭犬羊,肆意宰杀,全无顾惜。坏得堂堂正正,坏得理直气壮。睡在尸山血海中,也能心安理得。

反倒是读过圣贤书,知道天理公义,发誓锄强扶弱的好人,受人蒙蔽,无意间做下坏事,无须律法惩处,无须受害者报复,光是自责就能让他们痛不欲生。

所以,俗话说,杀人放火金腰带,修桥补路无尸骸。好人活在世上,总是更艰难一些。

舒景垂在身侧的手已悄悄藏进了袖口,脑袋深埋不起,上身微微颤抖。

不是所有人都能像谢青鹤这么富有同情心。

在受害者家属的眼中,在所有坚持公平正义的围观者眼中,是非曲直不能把责任分得那么精细。余阁老该死,靖西侯该死,作为负责执行暗杀命令的刺客,更加该死!

你说你被骗了?杀人这么大的事啊,你怎么不调查清楚就直接去杀人呢?!

舒景也这么认为。没有调查就遵从上命,杀了那么多无辜之人,都是他的责任和罪过。

多年以来,舒景始终都沉浸在自责与后悔中,无法自拔。

靖西侯府被抄没的时候,大多数人都死了。

反抗时被杀,负罪自杀,绝望自杀唯独舒景一直活着,努力活着,从来没有想过逃跑。

他以罪奴的身份被发卖,辗转在许多家庭中,被人市的官牙锁在牢笼中,严冬之中不给御寒之物,险些冻死在根本困不住他的简陋牢笼里,始终都不曾想过逃离。被谢青鹤买下之后,他心甘情愿地充作奴婢,任凭差遣责罚一直以来,他都按照朝廷的判罚,充作奴婢,以赎前罪。

那段过去对他来说太过罪恶,无法启齿。他一直避忌着,不肯告诉谢青鹤。

舒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前事曝光之后,谢青鹤非但没有厌恶驱逐他,反而很直白明确地对他表示了同情,认为他是无辜之人,是好人。

坏人不会为自己所做的坏事后悔,只有好人才会为自己的罪过忏悔痛苦。

舒景不认为自己是好人,也不认为自己是无辜者。但是,在整件事里,他是加害者,也是实际上的受害者,他被靖西侯用感情笼络,用大义名分蛊惑,分明想做好事却犯下大罪,葬送了一生。

谢青鹤体谅到他藏得最深的伤痛处时,舒景压抑不住情绪,有一股气在胸臆间涌动。

他一直认为谢青鹤高深莫测、难以亲近,这时候却有些想俯首在年纪轻轻的小主人膝下,掏心掏肺地痛哭一场。近在咫尺的坐榻承足,倒像是天底下最安全温柔的地方。

可惜,谢青鹤还记得舒景收拾蒋二娘的手段,没有多少柔情给他。

表明了自己对舒景过往的态度之后,谢青鹤转头询问鲜于鱼:朝廷争斗,刺客暗杀,与你有什么关系?

十年前,我师父在京城裁决异事。朝堂斗争与他无关,但是,一次争杀中,有人动用了千月祖师钦命传世的法诀,师父受命前往裁判。他鲜于鱼沉默一瞬,他是我师父的记名弟子,资质不足以收入门墙,但是,师父爱重他的人品秉性,时常将他带在身边,指点陪伴。

谢青鹤就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事了。

鲜于鱼曾经说过,他的师父涉世太深,裁决时动了私心,因此被宗门清理门户。

如今看来,他之所以涉世太深,这一点儿私心只怕都用在了舒景身上。舒景之所以能有这么灵巧敏捷的身手,在谢青鹤眼皮底下出入门户如无人之境,也都仰仗于鲜于鱼师父从前对他的指点。

杀人的是他。鲜于鱼指向舒景。

他坚持自己杀的是十恶不赦之人。他又一向嫉恶如仇、是非分明。

鲜于鱼摊了摊手,面露一丝无奈:那时候京城附近弊案极多,师父本就很忙碌,又太过信任他。裁决此事时,他辩解了一句,师父不及细查就直接销案了。

这件事就很乌龙无稽了。

后来宗门也调查过此事,他确实不知内情。多年以来,他一直都认为自己在做好事。

鲜于鱼提起旧事也很唏嘘,言辞间却没有丝毫怪罪舒景的意思:我师父的事是师父太过轻信,处事不够仔细。原本他身负裁决之权下山,背后是宗门千年声誉,再三谨慎也不为过。这是师父的职责,与他关系不大。何况,他自己也被骗了,不是存心欺哄。

我在京城那么多年,若是真的记恨他,早就去靖西侯府把他杀了。鲜于鱼说。

换句话说,舒景压根儿没必要避着他。

这句话刺痛了舒景,他低头轻声说:是奴小人之心。

鲜于鱼拍了拍他的肩膀,思忖片刻,说:其实,我也有些讨厌你。明知道你是师父的记名弟子,这么久了,我也不曾去找过你。你被籍没发卖,去做人家的奴婢,我也不想救你。说到底,我虽不杀你,也乐于见你吃尽人间苦楚,受些凌迟碎剐的折磨。

舒景对他这番话表现出十二分的理解,他说话的时候,舒景就俯身尽量低头,表示顺从。

您希望我受苦,我也承认我应该受苦。一切都听您吩咐。

你该早些来找我。鲜于鱼说。

我知道不该怪你,你也无辜。可你确实害了我师父,害了我所有同门师兄弟,我这一口气往哪里出?鲜于鱼抬起他的脸,看着他削瘦的脸庞,你找到我,对我说一句,当日是你错了,说一句对不起。我心中多年郁结,耿耿于心,怎么也出不了的那一口气,就彻底没有了。

舒景被迫抬头也不肯抬眼与他直视,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对不起。

鲜于鱼竟伸手抱住他,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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