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59)(2 / 2)
他的皮囊虚弱到承载不住神魂,任凭神魂肆意改变皮囊的形态。
可是,神魂只管想当然地指挥,并不能补齐皮囊的先天缺失。就如同一斤面只能做八个馒头,神魂偏要强行做十八个馒头出来。那么,多出来的十个馒头能去哪儿找缺失的面粉?
没有面粉,只能拼命加水。水加得多了,就会变成面粉汤,一个馒头都做不起来。
换言之,如今谢青鹤的模样只是虚假繁荣,持续不了多长时间,苏时景的皮囊就会彻底崩溃。
苏时景是整个入魔世界的中心。
一旦苏时景的皮囊死亡,谢青鹤脱体而出,这段旅程就会彻底结束。随着谢青鹤进来的伏传也会跟着他一起离开,且没有再来一次的机会。
谢青鹤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离开也无所谓,伏传却还有耿耿心结未解。
二郎,去搬一块石头来,凿刻南斗星序,放在门前树下。谢青鹤吩咐。
尽管模样变了,说话的语气神态总不会变,二郎马上就认出这人就是大师父,压住心底的惊涛骇浪,转头就去找石头,还有几分惊疑不定:大师父,要什么样的石头?
俗人轻易搬不动的。
谢青鹤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坐在屋檐下指挥:我修行出了岔子,来不及向你小师父报信。若留书信,只怕遗失。你找一块不易移动的大石头来放在门前,他来看见石头上的留信,知道我去了哪里,就不会担心了。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
谢青鹤让二郎在石头上刻南斗星序,伏传就会知道他是不得已借命去了。
二郎刚开始还在寻找巴掌大的食堂,闻言就改了目标,隔着老远挑了一块磨盘大的巨石,仗着修行积蓄来的怪力,骨碌骨碌强行将之滚到了门前的大树下。
谢青鹤指点他磨去巨石一块裂面,二郎又不大好意思:大师父,南斗星序?
谢青鹤只好凑近了,在石面上点了几下。
做完这一切之后,谢青鹤也顾不上体恤二郎来往奔波,催促二郎马上收拾干粮清水,背着他上路。二郎不敢有异议,和面烙饼手脚不停,就是忍不住问了一句:背着您走?
有马车牲口不用,为什么要背着跑?两条腿哪有四条腿跑得快?背上哪有车上舒坦?
七日之内赶不到莽山密林,我必死无疑。谢青鹤不避讳示弱,必须告诉二郎此事严重。
二郎背后汗毛都竖了起来,手脚越发轻快地烙饼。
稍等了片刻,谢青鹤发现二郎在啪嗒啪嗒掉眼泪,他怕眼泪弄脏了烙饼,又用自己的袖子接住。
为何要哭?谢青鹤问道。
二郎终于忍不住了,哇哇哭道:七天七天怎么跑得过去?
他一边痛哭还一边麻利地继续烙饼,把烙好的素饼晾干,先包上油纸,再放进干净的包袱里。
大师父,你到底怎么了哇?怎么突然就要死了?昨天不是还开开心心的,叫小师父来看你么?莽山那么远那么远啊呜呜呜七天时间我真的跑不到
谢青鹤哭笑不得:我既然做了安排,你只须尽力,不会做不到。
看着二郎哭得满脸泪痕的样子,谢青鹤也不觉得他痴长年岁,反倒有些感念他的赤子之心。毕竟,肯为你的死亡伤心痛哭的人,不论才干人品,最起码是自己人。
二郎准备好干粮,只备了一些水,连换洗衣裳都没带。
也实在是没法儿带。
他按照谢青鹤的指点,做了个背椅,把烙饼和清水挂在背椅两侧。
待谢青鹤坐上椅子之后,二郎蹲身背起椅子,撒腿就往莽山方向跑。为了赶时间缩短距离,完全顾不上循路而行,遇山翻山,遇水涉水,遇上天堑悬崖,若是距离短窄,就用长绳飞索借力跃过,若是超过了长绳飞索的距离,就吭哧吭哧往下爬,走到对面之后,再吭哧吭哧往上爬。
再是修行之人,毕竟还未入道,体能总有极限,二郎也需要饮食休息。
体力到极限的时候,二郎就忍不住要哭:大师父,我没用。
谢青鹤不让他休息,说:你若躺下,我就要死了。
二郎累得干呕,还得咬牙爬起来继续跑。
谢青鹤就在他背后指点:我教你采气的法门。只是你要记住,所采之气强身自用,事后都得还诸天地。先将一口气咽在丹田处,从下往上,开天心九窍
二郎整个人意识都模糊了,只听见谢青鹤的声音,浑身气行跟着指点循环奔跑。
最开始两天,二郎过得非常艰难。初学的采气术跟不上体能的消耗,时时刻刻都有要崩盘的噩兆。只是想起谢青鹤那一句你若躺下,我就要死了的恐吓,二郎只能咬着牙坚持。
到了第三天,二郎就变得轻松许多,不自觉地跑得更快,翻山越岭,宛如平地。
根本不必第七天。
到第五天的晚上,二郎就跑进了莽山范围。
看着山下零星亮起的农家灯火,二郎跪地哭泣:大师父,我们到了!
再往里走。寻一个千年老树环绕的地方。谢青鹤说。
他要借命修行。
二郎的喜悦还不及收摄,就背着谢青鹤继续往大山里穿行。
莽山之中树大林密,落叶积淤,烟瘴丛生。
二郎打小生在京城,虽然生活贫困,却连农活儿都没怎么见过,更没见识过莽山这样的古林。
谢青鹤一路上教他各种驱虫祛毒的小法门,在这种不小心就会丢了小命的压力下,哪怕二郎资质普通,学得也是又快又扎实。
到了莽山之后,树冠高耸入云,遮天蔽日,二郎依靠天象辨认方向的手段就没用了。
何况,要寻找合适的修行之地,也得靠谢青鹤自己。
以谢青鹤如今的状态,皮囊无比虚弱之下,几乎连坐都坐不稳。二郎在莽山中走了小半天,一路上就看见了无数恐怖的生物。各色说不出名字的蛇虫鼠蚁,自山林中一闪而逝的走兽飞禽,全然是野兽毒虫的天下,不是人类居住的地方。
大师父,那么大的蛇二郎看着趴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大蟒,吓得有点腿软。
谢青鹤沉默不语。
二郎没听见谢青鹤的回答,忍不住回头一看。
只见他走过来的方向,原本遮天蔽日的草木都已经荒芜,就像是被没有实体的火焰焚烧过一样,所有的草木都失去了生命,干枯在当场。栖息在树上林下的毒虫鼠蚁尚且不知觉,偶尔爬行,咔嚓一声,不再坚韧的树枝断开,不再水润的树叶分裂
再往里走。谢青鹤吩咐。
借草木之命延寿,是知宝洞典籍中记载的一种上古偏门。
早在数千年前,草木延寿术非但不是偏门,反而是一种很风行的正道法术,有着极其严格的诫条。有人群栖息的地方,不许借命;百年小林,不许借命;草木有精而无神,若老林之中有草木成精,也不许借命。借命之说,有借有还。这会儿向草木借了寿命,强壮自身之后,还得一一还回来。
许多地方说枯木逢春,枯木再生,多半都是修士借命之后,前来还命所致。
一借一还之间,对草木没什么妨碍,说不得还能得修士润养,生出精灵。
之所以会从正道法术变成了偏门,就是因为时代发生了改变。
上古之时,深山密林中的猛禽凶兽,多半会对栖息在外的凡夫俗子造成威胁,所以,在老林中借命延寿,顺带毁掉了猛禽凶兽大蟒的栖息地,使它们无处安生死于非命,对于上古修士而言,并非造孽,而是功德。
随着人群聚居地越来越多,古老的密林越来越少,密林中的猛兽飞禽不再是人类大敌。
这时候再大规模使用草木借命术,草木固然可以枯木逢春重获新生,一死一生之间,少则数年,多则数十年、上百年,依托草木生长存活的蛇虫鼠蚁必然难逃成批死亡流浪。
修士们反省自身,将草木借命列入了偏门之中,不再轻易施用。
这也是谢青鹤坚持到莽山来借命的原因。莽山有十万里密林,就算他借命毁去了一些,也不耽误这里的小动物们迁徙求生。若是在武兴城附近的天水丘借命,那里的飞禽走兽就得死个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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