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2 / 2)
席江燃听过老虫的名号,他是老龙身边最得力的下手,也曾陪伴‘得之’的创建与繁荣多年。
他精通算计,不管远战枪术或近战肉搏,都是‘得之’里的顶尖,围绕在他身边的女人也不计其数。
“席总区区一资本家,何必要跟着警方掺和一脚呢?”
苏晟缓慢踩着那群人的尸体走来,如履平地般。
席江燃深吸口气,慢慢往旁侧退,掌心中握着的枪已然汗湿。
他听见自己颤抖着声问:“宋志学呢?”
苏晟缓慢擦拭着手里的刀,他的手绢已沾满了鲜血:“宋警官啊,还活着,只不过被我砍掉了右手。”
他轻蔑一笑,仿佛只是斩杀只鸡那样简单,“怪就怪他枪法那么了得,用右手就废了老龙双腿,自然不会那么容易放过他。
“你说我留他一双脚逃命,最后玩够了再做成人彘,你说如何?”
男人脸色骤然阴沉,心脏如遭雷击。
他慢慢折过头,看到甲板尽头奔跑着一道身影,没了手的袖子满是鲜血,一边痛到嚎叫失声,一边拼了命逃生。
而身后跟着的,是闲庭信步的‘得之’手下们,像在玩赏动物那般地欣赏。
他们手持枪支,一下击中宋志学的大腿肌肉,便让宋志学“嘭”一声倒在地上。
“宋叔!”男人额头青筋崩出,大脑“嗡”一声作响,双手双脚发抖,甚至忘记自己此刻的处境。
苏晟对身后的鲜血淋漓不甚在意,他摸了摸自己的枪支,递到席江燃手里:“不如这样,席总,我把枪给你,你负责枪毙掉宋志学,我即可放你一命。”
男人冷冷瞪着这个杀人恶魔,满眼充血般的愤怒。
他想狠狠骂他一句“你做梦”,冲动到嘴边的话却停住。
他望着船舱甲板,紧靠大海的那一侧,突然心生一计。
留在这艘船上,他们都活不成,如果逃进大海里,他带着宋叔一起游,说不定还能活命。
“好,把枪给我,我答应你。”
苏晟嗤笑,枪支递上去时,拍了拍席江燃的侧脸:“啧啧,怪不得都说资本家从头到脚的每个毛孔都渗透着血和脏东西,可真狠心哪,席总。”
拿到枪,席江燃不可能在此刻一枪崩了苏晟。
四处都是用武器对着他的人,他对苏晟抬枪的瞬间就会被射成筛子。
他脚步沉重地往前走,前方得之手下们自动让开一条道,共同观战着场大戏。
席江燃慢慢走上甲板,夹着鲜血的寒风,让他一辈子也忘不掉这一夜,鲜活的生命一个个消逝的夜。
走到宋学志身前,他举起枪对向宋学志。
他压低声音对他说:“宋叔,等下我朝身后的人开枪,你就趁机跳进海里,拼命游,尽量找到救生艇。”
宋志学眼眶泛出虚弱的光,他身上血液横流,嘴唇苍白,已经越来越不行了。
再看一眼席江燃身后,拿出一只遥控器的苏晟。
“你还是太天真了,阿燃。”宋志学忽然用尽全身力气爬起来,用仅剩的一只左手抱住席江燃,用身体护住他。
苏晟冷笑一声,知道那二人心有阴谋,他早已设下陷阱等他们跳。
他手指一动,按下遥控器。
“轰”地一声巨响,席江燃感受到一阵巨大的冲击,耳膜几乎被冲破。
用肉体之躯保护他的男人被震得吐出一口闷血,倒在他身上奄奄一息。
席江燃身体腾空了一阵,在那一瞬间他看到漫天星空,月亮高照,世界静极。
但很快,他身体失重猛然下坠,“砰”一声砸入深不见底的冰冷海水。
咸涩的味道灌满鼻腔,逼迫着他必须挣扎着游起来呼吸到新鲜空气。
苏晟负手立在残破的船头,风衣顺着狂风摇晃,他自上而下望着深邃的海水。
他冷声说:“都看着,只要见到有人从水里冒头,就立刻射击。”
“是!”
数十只枪管对着海面,随时待命。
席江燃拼命往上游,好不容易游到一个木板上。
他运气好,木板紧挨着轮渡旁边,藏在漆黑之中,还没被发现。
席江燃从海里探出脑袋,大口将新鲜空气送入胸腔,一只手扶在甲板上,险险控制住平衡。
“宋叔,你忍一忍,我们到海面上了,我马上就带你……”
他话到一半,被硬生生断住。
当手托住宋志学的身体时,才惊觉他下半身都没了。
就因为刚才的爆破,宋叔挡在了他身前……
“宋叔!”男人心头狠狠地颤,拼命嘶吼着他的名字,触手一片温热。
他惊然,双眼瞪圆。在海里,那片温热很快被淡开,浑身冰凉。
宋志学奄奄一息地倒在他怀中,半睁着的眼已快合拢。
“活、下、去、啊……燃……”
宋志学连一句完整的话也说不清楚,早已感知不到疼痛,双手慢慢松开,眼皮紧紧合上,“照、顾、好、琉……”
海面鲜血滚动,他再无了声息,双臂一松,从席江燃的身上滚落进海里。
“宋叔!”
席江燃在无数个夜晚的噩梦里,都能看见宋叔离世前的最后模样。
他用身体为自己挡了爆炸,之后海上捕捞队搜寻时,甚至连全尸都打捞不到。
不仅是他,打捞到的十二个队员,也都是些碎尸块,鞋子和背包等等。
还有很多细节,席江燃已经慢慢淡忘了。
那阵子,最难以接受的是木源。
警对里的人都知道,木源是个极其爱徒的师辈,他是信任石远巢,才将自己最信任的精锐部队交给他。
他每日都去海上捕捞队报到,就像失去孩子的父亲一样,坐在救生艇上,大声喊着那些孩子们的名字。
每一个名字,甚至他们的小名。木源都记得清楚。
他曾同他们共同谈论理想,探讨过去;他第一次放下心防,悄悄告诉那些孩子,他有一个心爱的女人叫陆漪,追了她好久,可她还是成了别人的妻子。
那些孩子早已不是他的部下,远胜于亲人。
当木源察觉那些孩子们再也回不来时,他放弃了,从前桀骜不羁的眼里失去了光,只剩灰暗仇恨。
他去医院,将还在治疗中的石远巢狠狠揍了一顿,骂他、咒他,质问他为什么只顾自己逃命,不保护他的队员们。
就连席江燃都遍体鳞伤,而石远巢只有腿上轻伤,其他地方完好无损。
他质问他,为什么。
石远巢却只是低头沉默,只对他说,木源,对不起。
石远巢抄起旁边的瓶瓶罐罐死命往他脸上砸,双眼鼓出猩红,“对不起你妈!对不起能换十二条人命吗!你他妈就不配当队长!”
他被警方的人生生拖走,做降职处置时,木源当场拍了领导的桌:“老子不干了!”
当年的‘石木学’三人便这样支离破碎,而‘得之’年年风生水起。
“宋叔,琉星随您去了。自从你走后,她失去了唯一的家人,还被苏晟盯上,患了严重心病。离开这世间,对她也是救赎。”
席江燃双膝下跪,手指攥紧那墓碑,又轻轻松开。
俯下身子,鼻贴清新的泥土,重重地磕了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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