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谁唱旧时歌(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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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在沙洲的傍晚遇见明歌的,我站在她门口问路,她突然问了一句:“姑娘可是长安人氏?”

我一怔,答了句:“是。”

明歌似乎微微愣了愣,问我:“你是王上的随从?”

我看了眼她无神的双眼道:“只是个过路的罢了。”

明歌点了点头,指了指路的方向,我正欲告辞,却见她吞吞吐吐地问我:“姑娘……能不能帮我个忙?”

我犹豫片刻道:“定当尽力。”

明歌让我在往后的每年清明,去城西的墓林给一个叫孙氏的人上炷香烧点纸钱,她说完之后还递给了我些许银两。

我并未接,只道:“城西墓林是王室墓地,可王室中并未有姓孙的人氏,唯一一个破例的便是之前一直伺候前朝女帝的孙嬷嬷了,而唯一会想去看望她的,只有女帝你一人了。”

明歌忽然变了脸色,半晌不吭声,最后才说:“我当姑娘是个深闺大院里头的小姐,不想却是个消息灵通的厉害人物。”

我并未答话,只是沉默了良久说:“帮你自是可以,不过你怕是不知,我是长安生意人,要我帮忙你须得拿自个的故事来换,你可以稍加考虑。”

明歌并未考虑许久,大约只有一盏茶的时间,她哄睡了孩子,答应了我的条件。

明歌说,她永远都忘不了大越亡国的那一日。

明歌记得那个晚上异常黑暗,云遮明月,风吹树叶窸窣作响,深邃的黑夜里燃着几处灯火,殿中杀伐声起,呼喊叫惨声连成一片。

明歌瘫坐在殿前,青石板砖的凉意暗暗蔓延到心底。宫内灯火通明,烛火摇曳下她看不清那人的表情,头脑懵得厉害。

明歌知道章子渊是恨她的,却不想竟是恨至如此。她睁开眼,看着面前血光四溅,看着这大殿被尸体侵占,看着这大越一朝间亡了国,看着她自己,国破家亡。

大越七十五年初春,女帝宠臣章子渊斥责女帝骄奢独断,宠佞诛贤,致使国家危难,民不聊生。消息一出,各处叛军蠢蠢欲动,章子渊于三月三日率领众人起兵围宫,次日大越国亡,女帝被囚,王族皆被杀,无一幸免。

明歌那时候想,五年多,几千个日月流转,她终究还是没能留住她想留住的人,也到底失去了曾经的那颗热忱的心。

明歌于大越七十年登基为帝,成为大越史上第一位女帝。她登基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远征北疆的少将军召回都城,封为大将军,统领御林军及边疆十万将士。

就在众人以为女帝要用此人扩展疆土的时候,女帝却将这人留在了帝都,派了另外的人去了北疆。

将军章子渊虽有疑惑,却也深知女帝行事从来乖张,因而不敢妄自揣测,乖乖领了圣命。

章子渊回来的第二个月,女帝赐他玉林阁,让他入住宫内,陪伴左右。

章子渊为此特地进宫向女帝表示自己无功无德,担不起如此重赏。却被女帝以一句“你敢抗旨不成”打压了下去,第二日便进了宫。

刚刚登基为帝的明歌,听着侍人报上来的这些民间传言,嘴角微微弯起。吩咐侍人带上南国刚刚进贡的玉如意,穿了件素白的长衫,慢悠悠地晃进了章子渊的殿里。

章子渊正在练剑,瞧见她手微微抖了抖,随后赶忙上前行礼,却被明歌及时扶住。明歌将那玉如意递给他,章子渊微微顿了顿才接过东西随后谢恩。

明歌看着他笑,言语举动间完全没有帝王的威严,章子渊只好提醒她:“陛下该多重视国事,臣这里并无大事,不消日日都来探望,若是赏赐,让下人们送来便是。”

明歌的笑容收了收道:“你可是烦我了?”

章子渊叹气:“陛下如今万人之上,要自称‘朕’,臣可不敢烦陛下。”

明歌被他的苦口婆心逗笑,将手中的茶递给他道:“我这天下,哦,朕这天下,还劳烦将军同朕一起打理了。”

章子渊连忙跪地道:“臣定当万死不辞。”

日子在这一日日的纠缠中慢慢过去,端午来得悄无声息。大越位于江南,尤重端午,明歌心里欢喜,差人大庆,邀了众臣于端午夜吃宴。

章子渊父母早逝,十岁后便在舅舅家长大,明歌言可以带家眷,他便将舅舅舅母接进了宫,与章子渊早先定了婚约的表妹自然也跟了进来。

本都是宜嫁宜娶的年纪,许多时日不见,自是一时分不开。宴席开了的时候,章子渊专门将表妹安置在了身侧。

歌舞一回酒一回,宴上的人便都放开了,有人注意到了章子渊身边的人,起了小心思便都问句,这姑娘是谁,可有婚配的闲话。

一时二人成为焦点,自然引起了明歌的注意。明歌扬着手中的酒杯:“将军不妨介绍一二,若是合适,朕定当赐上一门好亲事。”

章子渊闻言出了位子拉着表妹于中央跪下,话语说的一字一句:“此乃臣未婚妻孙茹,陛下若赐婚,臣定当感激不尽。”

明歌手中的酒杯跌到地上,“咣当”的声响让大殿上顿时静了下来,章子渊握紧孙茹的手,他早就知道今日不会好过。

明歌许久没有动静,直到章子渊的声音再度响起:“臣求陛下赐婚。”

明歌猛地回过神,她弯下腰捡起酒杯,掩唇笑了笑道:“朕若给你们赐了婚,将军你如何报答于朕?”

章子渊微微一怔,旋即眉眼间泛起喜意,眼中露出温柔的光瞧着明歌道:“臣定当鞠躬尽瘁,马革裹尸,替陛下守好这大好河山。”

明歌微微一笑,随即起身慢慢地走了下来,她在章子渊面前站定,随后弯腰扶起了他,冲着他耳边低语道:“可朕要的并非这大好河山,朕要的,从来只有一样,子渊你又何必装傻。”

章子渊身子微微发抖,顿了良久才朗声喊道:“臣请陛下成全。”

明歌盯着他看了许久,久得眼眶都发了红。章子渊低着头等着明歌的答复,殿上的其他臣民冷眼看着这位继位不久的君王如何处理这件糊涂事。

就在所有人都等答案的时候,明歌猛地抽出了旁侧侍卫的剑,横过了孙茹的脖子。

孙茹歪倒在地,她母亲顾不得其他扑上来喊叫,章子渊抬头看见血泊里头的孙茹,震惊之后便是愤怒。他抽过另一侍卫的剑,横到明歌脖子上,明歌手中的剑掉到了地上,她看着章子渊眼眶红得厉害,一字一句地说道:“你想娶她,朕不许,朕虽不想要这天下,可这天下终究是朕说了算的。”

章子渊手中的剑抖得厉害,恶狠狠道:“你……真是不可理喻!”

旁侧的侍卫见状都拔了手中的剑,倒是章子渊的舅舅理智一些,吼道:“子渊,你放肆,放下剑。”随后赶忙跪地请罪。

座客中有惜才的便也劝道:“陛下待将军宠爱有加,将军三思。”

章子渊愤恨过后便稍稍冷静,眼眶红着盯着明歌,良久才放下剑,转过身抱起孙茹出了殿门。

明歌未发话,自是没有人敢拦,只有章子渊的舅舅还跪在殿前一遍遍地说着,求她饶了章子渊。

她挥了挥手,众人抹了汗离宫。眼泪吧嗒落下来砸到手背上,她,怎么会舍得杀他呢?可他却毫不犹豫地想杀了她。

“明明害怕,为什么逞强?”

“怕没有用,不会有人护着我。”

“我护着你。”

“你护着我?你会娶我吗?”

“会,等你十八岁,我便大红花轿迎你过门。”

“好,我等着你。”

明歌从梦中醒来,嘴角还挂着笑。意识渐渐清楚的时候,才明白自己又做了那个梦。

翻身下榻,身边的嬷嬷赶忙前来伺候,她走到桌前顿了顿道:“我又梦到年少的事。”

嬷嬷向前两步,为她披上披风道:“陛下该知道,年少终究年少,现下该活现下的。”

明歌靠在嬷嬷怀里:“从来只有你对我好,你说,他会恨我吗?”

嬷嬷顿了顿道:“自然是恨的。”

明歌苦笑:“总比忘记好太多,我明明出现过在他的世界里,绝不能让他忘记。”

嬷嬷叹了口气,并未搭话。

明歌第二日上朝便接到章子渊要为亡妻守丧三年的请求,她顿了顿,便应下了。

章子渊昨天夜里便出了宫回了舅舅府邸,次日并未上朝,守丧的折子也是舅舅捎带去的。晚间时分,明歌便找到了跪在孙茹棺前的章子渊,他脸色惨白,憔悴不堪。

明歌伸手想扶他,却被章子渊打开:“臣丧服加身怕陛下沾了晦气,还是不碰的好。”

明歌直起身道:“我只等你三年,三年后你若仍未回宫,这孙府便没了。”

章子渊捏紧拳头:“你欺人太甚!”

明歌吸一口气:“又如何?”

章子渊咬牙切齿道:“我这一生,只有一妻姓孙名茹,虽死仍是我章家魂。”

明歌转过身,良久道:“我等你回宫。”

时光辗转成歌,一晃三年便过,却只有明歌知道,这三年的等待有多殷切,相思有多深。

章子渊守着约定,于当日便回了宫,明歌搁了手头的事便去看他。三年未见,十七岁的少年成熟了不少,眉宇间没了从前的莽撞,却是彻底的冷淡与疏离。

他瞧见明歌倒也未躲避,恭敬地走上前行礼,周到而又顺从。

只是明歌蹲下身准备扶他的时候,却被他闪身躲开,随后一言不发。明歌问他会答话,却从来不主动开口。

明歌想,他也许恨死她了,她又想,好在他回来了。

明歌的生活又从寝殿、朝堂变成了寝殿、朝堂、玉林阁。众臣对于此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那个人是当今圣上,他们怪罪不得。几个年老的重臣,也只是叹上一句:“可怜了子渊那小子喽。”

明歌和章子渊之间仿佛只剩下沉默,那个从前温和的人再也不复存在,明歌大多数时间会看着章子渊的背影发呆,国事处理得十分随意,身边伺候的嬷嬷不止一次提醒她。

腊月里下了场雪,在大越是十分难见的景,明歌提了热酒去寻章子渊。

章子渊披着厚衣坐在桌前读书,瞧见她的时候微微有些讶异。明歌怕冷,入了冬之后就减少了来玉林阁的次数,今日这般冷的天,她冒着雪来,让章子渊着实有些讶异。

明歌瞧见他不同于往日冷淡的表情,缓缓弯了弯唇角。章子渊瞧见明歌的笑时,才猛地反应过来,旋即转过脸去。

明歌笑容未减,只笑着收了他的书道:“今日我生辰,陪我喝一杯?”

章子渊梗着脖子答道:“陛下吩咐,臣怎敢不从?”

明歌笑容僵了僵道:“能不能不这么生疏?”

章子渊冷哼:“你让孙茹活过来。”

明歌顿了良久才说:“是我的错,对不住。但看在我生辰的份上,能不能陪我喝一杯?”

章子渊转头看她,良久拿起桌上的酒杯,仰头饮尽。

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夜渐深,章子渊觉得身体渐渐乏力并且燥热起来,越来越控制不住的时候,他才猛地反应过来,恨恨地盯着明歌:“你给我下药?”

明歌盯着酒杯,一字不言,章子渊冲着她吼:“出去,滚!”

明歌看着他赤红的眼睛,抬起了手想要帮他闭上,被章子渊踉跄着躲开,嘴里念道:“你出去,出去!”

明歌站在桌边看着他,心慌得厉害,她明知道这样做太过离谱,可是他曾经答应过她的,又怎么能忘记,她不允许他忘记。

她走上前抱住他,一遍一遍地喊他的名字,章子渊本着最后一点意识道:“我断不会娶你,我这一生只有孙茹一个妻。”

明歌凑过去堵住他的唇,心里一遍遍地喊着不许说不许说这些话。章子渊显然没了意识,顺从本能地将她往怀里搂,她被他箍得生疼,却又欢喜得厉害。

明歌紧紧搂住他的脖子,趴在他耳边喃喃:“你明明说过的,说过我十八岁就娶我,可我十八岁了,你却不要我。”

意识渐渐消失,明歌瞧着越来越黑的夜,眼泪砸在章子渊肩头。很久之后,那一夜留给明歌的只有一个感觉,那便是疼,从心底绕上来的疼,缠缠绕绕,不死不休。

那一夜之后的章子渊开始闭门不出,无论明歌去多少次,他一概不见。明歌不舍得用权力压他,也想让他冷静一段日子,于是便由着他,也将一些心思放在了国事上。

孙嬷嬷见她如此微微松了一口气,劝她应该将心事放在国事上,只是那时候想必孙嬷嬷也知道,这大越怕是要亡在这女帝手里。

孙嬷嬷自明歌小时候便照顾她,也算是看着明歌长大,待明歌极好,时常提点左右,尽力辅佐。

明歌的皇位来得极为巧合。明歌的母亲为南国公主,只是红颜早逝,明歌六岁的时候便撒手人寰。明歌自小不受宠,又因为是个公主,便常常受人欺负。可明歌偏偏是个性子硬的,谁欺负她,便要想方设法地欺负回去,谁对她好,也会十倍地回报。

先帝子嗣稀薄,便将心思全花在了为数不多的皇子身上,几乎想不起来后宫还有一位公主。只是,这几位皇子个个被培养得过于优秀,先帝便在储君的位子上左右思量,结果几个人都沉不住气,各自较劲,最终互相残杀,皆死于党争。

先帝经此一事大病一场,经人提醒才记起来后宫还有位公主,于是便将她接在了身边,严加看护,最后将大越交到了她手里。

可孙嬷嬷和她都知道,她从未有执掌天下的心,她一心守着那人要来娶她的约。如今,约毁了,她误了天下,也等不到他。

章子渊在玉林阁闭门的第三个月,接到女帝的旨意,南方洪灾严重,难民满地,当地官员处理不当,要他前去巡查,并治理水患。

他完全没心思揣测明歌到底是什么意思,能出宫,他早就求之不得。

他出发那日,明歌去送他,看着他一身官服穿得潇洒,忍不住想碰碰他,他依旧冷着脸躲开。

明歌在城楼上看着那人越走越远,恍惚再也回不来。她转身吩咐身边的侍从道:“将孙家人全部抓起来,妇人孩童充奴,男子格杀勿论。”

下人领命退下,她看着已经走得看不见背影的远方,闭上眼睛想,既然要恨,便恨到底吧。

章子渊治理水患足足半年,之后磨磨蹭蹭地回了京城。明歌没有去接他,他去朝堂禀报事宜,明歌甚至没有多留他,便让他回了玉林阁休息。

夜间明歌正在批折子,侍人说章将军闯进来了,明歌屏退了众人,端坐在桌前等他,说到底,这一关总是要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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