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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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是害怕她在说什么小女儿之言,方天喜立刻又补充了一句:“小孙并非那种寡情薄意之徒,他也是无父无母的出身,对于能共患难的妻子绝不会三心二意。况且你手上还有战船战兵,又是个能杀人的悍将,他岂敢亏待你了?等诞下子嗣,天下还不是你二人的。”

这番话是真的入情入理,也实打实的为她想了,看着方天喜那略显焦急的神色,伏波笑了:“有一点,老先生倒是没有猜错,我的确无意称帝。”

这根本就不用说,第一次见她,这丫头就吐露了一大串无君无父的狂言,还什么三百年之后的世道如何。她若真有心大位,何必做想这些?

也正因此,方天喜才会选孙元让,不为别的,只为孙元让有一颗重整河山,而非颠覆它的心。他是穷苦出身,懂得那些百姓的想法,将来治国也不至于行差踏错。若是伏波能嫁给孙元让,说不定也会收敛一二心中狂念,这天下万千黎庶,不该因一人的想法遭难。

伏波并没有因为对方的神色住口,而是继续道:“只要有皇帝,就会有因天子忌惮死于非命的忠臣良将,就有为天子一怒血流漂杵的万千生民,这天底下不该有皇帝,我怎会去做个帝王,或是帝王身后的女人?”

“那你想要的海晏河清,又要如何实现?天下不能一统,御座没有君王,那些百姓又该何去何从?”方天喜反问,他可记着这丫头的志向,自然也想听听她的真心话,而非那些虚言。

“当然是如番禺,如粤州一般。没有君王,只有任事的官员,有法度规矩,百业兴盛,有教无类。”伏波坦然而言。

方天喜失望的摇了摇头:“这未免荒唐,不切实际。”

伏波反问:“为何不切实际?当年粮食产出不足,养不起那么多人,就有了生殉,有了奴婢仆从。后来粮食多了,需要更多人种地,生殉开始为人不齿,有了泥胎陶像。之后田地更多,朝廷需要人来耕种,就有了放奴的法度。那等到工坊遍开,等到新鲜的作物层出不穷,等到商贾遍地,白银泛滥,这世道又会如何呢?”

伏波说的不快不慢,然而每一字都有若千钧,压在了方天喜心头。他的心突然怦怦跳了起来,也突然想明白了那些银行,那些工坊的用处。它们从来都不是为了赚钱的,至少不只是为了赚钱。

“可是这,可是这……”方天喜嘴唇颤了颤,“你想的太简单了,那些银钱不还是会让世家,巨富拢在手中,若是连王法都没法制衡,谁又能制住他们呢?”

这还真是才思敏捷,一针见血,伏波笑了:“所以我才立了公善教,没有人该做别人的奴隶,儿子不是父亲的奴隶,妻子不是丈夫的奴隶,臣子也不是天子的奴隶,若是让他们知晓了什么才是个人,什么才是尊严,什么才是公平,你觉得这些人还会任人欺压吗?”

不会的,他们会揭竿而起,不服管教,会为了远胜奴仆的待遇不满,有尊严的人,便是“士”了,那是能让君王血溅三步的存在。她想要教化出这样的百姓吗,整个天下都如此?

这一刻,就连方天喜那聪慧无比的头脑,都陷入了极度的混乱,这想法太离谱了,也太出脱了,为什么会自一个女子的脑中生出,只因她无父无君吗?

看着方天喜那明显慌乱的神色,伏波轻叹了一声:“先生可是想问,为什么我要如此?为什么大好河山摆在面前,却非要折腾个天翻地覆?”

是啊,为什么?!

伏波注视着那双苍老的眼睛,一字一句说着:“因为天下不止一个大乾,就像跟我交过手的西塞人,他们如今已经有了远胜于我的海船,有了更强的火炮,更老练的水师,甚至连那西洋镜,旁人都不知该如何仿制。若是这世上的诸国都在前行,都在壮大,唯有你固步自封,三五百年之后,面对的又会什么?”

方天喜张了张嘴,半晌才吐出一句:“所以你更看重海上……”

“比陆地更广袤的大海,都有人说禁就禁,为什么我不能把它重新夺回来?”伏波冷笑一声,“没错,我不会称帝,也无意于‘天下’,但是这扇门必须得重新推开,必须有人站出来搅乱一池潭水。”

她说得太直白了,也太匪夷所思,然而方天喜却发现,这丫头没有一句虚言。她的所作所为,都在朝这个方向前进,都在异想天开的打算止住那所谓的王朝兴替。一瞬间,方天喜竟然觉得背上生寒,他想起了之前的那些猜疑,那些“她是谁?”的疑虑。这不该是邱晟的女儿能想出的,也不该是当世人能洞见的。

“这话,你该藏在腹中,一辈子不与人言。”许久之后,方天喜艰涩的吐出了这一句。

“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嘛。”伏波笑了,“其实我留在这里才是最大的风险,身边精锐尽出,又跟旁人的谋士交浅言深,真是挺容易死无葬身之地的。”

方天喜饶是被搅得心神大乱,也忍不住想怒骂一声,原来你也知道啊!

“你问我为何来庐陵,其实别的都是虚的,唯有挖你这个墙角才是正事。方老先生,你已经听过了我的志向,明白了我的目的,可愿屈就?”伏波再次认认真真发出了邀请。

方天喜那副巧舌,竟也像僵住了一般,半晌才道:“为何是我?”

“因为你曾是我父亲的谋士,因为你选了孙元让,还想让我嫁给他。”伏波轻叹一声,“当初你说父亲不肯造反,才不告而别,其实是本末倒置。我父亲从来就不是个反骨之人,你应该早就知道,也早早就跟在他身边,只为了借他的手尽快平定天下。可惜一位忠臣良将救不了天下,所以你又选了另一个反贼,希望他能一统天下,甚至巴不得让我嫁给他,尽快实现这心愿。方老先生,你从来就不是个纵横家,而是个想解民倒悬,拯救苍生的狂士。”

这一句评断,让方天喜彻底闭上了嘴,只因这丫头把他的壳子撬了开来,露出了他从不想示人的真心。若真是纵横家,他该选那些更有权势,更值得“下注”的人,而非一个名将,或是个发于微末的年轻人。他更不该心心念念让孙元让娶了这丫头,而该趁此良机,把这绝不可能合作的女子斩草除根。

可他没这么做,甚至都没跟孙元让说过,这丫头有多少异想天开的妄念。他只想让她改了,让她重回“正道”,因为她的确是一心为民的,不该因为理念有别,闹得天下继续大乱。

“如果只是争天下,这世间有多少能人异士,有多少名臣名将,他们自然会依附那天命所归之人,成为他化龙的鳞爪。可是你不是,你不在乎天子是谁,只在乎他能不能善待万民,你也不在乎功成名就,只在乎济世本身。这样的人,不该留在别人身边,方老先生,你该跟着我,作一番前所未有的大事。”伏波的脸上满是真诚,也丝毫不见退让。

她从没想过要改,只想让更多人加入,变成她的羽翼,有若鲲鹏展翅,扶摇万里,颠覆乾坤。

这样的心性格局,是孙元让没有的,也是这世间所有人都无法企及的。若是跟着她,不是青史留名,就是遗臭万年了。

方天喜笑了,苦笑连连:“老朽五十有二,也不知还能活几载,你何必如此执着呢?”

伏波也笑了,轻松随意:“我那公善教可是跟乐道长一同设立的,他也想问问,他都五十七了,为什么还要被你拐去赤旗帮呢?”

方天喜瞪她,伏波无辜的摊开了手:“这话可不是我说的。”

这一句玩笑,倒像是冲开了什么壁垒,方天喜那张老脸缓缓松弛了下来,最终长长叹了一口气:“容我想想吧,好好想想。”

听到这么多惊世骇俗的疯话,还要去仔细琢磨,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伏波也不追问,只是端起了微凉的茶水,美滋滋的喝了一口,如此一来,她此行才算是真正的圆满了。

第三百五十章

赤旗帮设的这个局,孙元让也是有参与的,不过并非直接上场,而是作为援兵和接应。毕竟他们跟天定军还没撕破脸,不可能直接动手打起来。

然而饶是如此,孙元让也没料到,只是短短半日事情就有了结果。

“伏兵大败,阵斩六百余人?”听到这话,孙元让都觉得不可思议,要知道天定军可是私盐贩子出身,军心士气不会比流民强多少,伤亡超过两成就要溃败了,怎么人头都砍了六百余,那死伤得有多少,把伏击战打成歼灭战,到底又是如何的手段本领?

来回报的哨探也是心有余悸:“的确是六百余人,点算过了,还垒个京官,说回头要咱们帮着收拾尸首。”

这可就是赤裸裸的示威了,不过能打出这样的战绩,谁人又能不心惊呢?之前他还以为一夜夺城靠的是内应,现在看来,说不定还真是硬打出来的,如此精兵,伏波手里还有多少呢?

孙元让心头顿时生出了警醒,然而下一刻,又被他强压了下来。至少赤旗帮如今没有图谋荆湖的意思,而且大股船队想要绕行过来,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做到的。他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还要相互买卖粮盐铁铜,自然能相安无事。

可如果以后蓑衣帮占领的地盘变大呢?如果他有志于一统天下,赤旗帮会是个威胁吗?孙元让顿时又想起了方天喜的叮咛,难怪他盼着自己早日娶了伏波,这可不是寻常的“嫁女”,而是两人的势力彻底因婚姻连在一起,可比任何结盟都要稳妥。

若是为了大计,丢点面子又算什么?

一想到这里,孙元让就坐不住了,亲自去找方天喜,谁知到了他的院中,却见老头呆呆的盯着一棵老树,就像入了魔一般。

“军师,可是有什么难事?”孙元让见状连忙问道,他可是看惯了老头气定神闲的样子,能让他如此失态的,恐怕不是小事。

像是被这一生从梦中惊醒,方天喜转过了头,看向了来人。这是他选定的“明主”,是他寄予厚望,想要靠他达成夙愿的人选。可若是自己的毕生所愿,突然变了个样子呢?

被那双眼睛看的发毛,孙元让又唤了声:“方军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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