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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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临转过身,布满血丝的眼睛微微睁大,看清俞晨站在逆光中的轮廓。

她还是数年前的模样,剪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发,几根发丝弯弯翘翘立在金色的光芒中。

从未相信奇迹,从未奢望过她会再次出现。

正当许临想要朝着这如同“神迹”般的身影走近,妻子跪着的身躯忽然瘫软下去,他慌忙弯腰伸手扶住。

小女孩从窗户的凹台上跳下,摔倒在地爬起身跑过去,哭喊:“妈妈,你怎么了?妈妈…”

俞晨的脑袋一直处于“嗡”的长鸣,如同心电监控仪死当。

眼前这个人还是没有变,不粗不细的鹰眉,炯炯发亮的眼睛,鼻梁骨还是那样直挺,嘴唇还是那样紧抿成一线。

他脸上的每一个角落,她在十八年前都死皮赖脸凑近仔细打量过……

岁月并没有侵蚀他英俊的容颜,并没有褪去他清冷的气质,一丝一毫都没有。

“许临…”她不由轻念他的名字。

这个名字已经多年没有启口,好多好多年了。

此时此刻,甚至没有勇气让他听见自己叫出他的名字。

“妈妈!…都是你,你这个坏医生!你为什么不救我爸爸!为什么!”小女孩转过头狠狠推了许临一下。

孩子尖利的嘶喊声,让俞晨从冥想回到现实世界。

“坏医生!坏医生!”情绪激动的小女孩忽然从裤兜里掏出一根削尖的铅笔头,朝着许临的手背狠狠扎去。

尖利的笔尖刺入许临手背上白皙的肌肤,许临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刺痛放开扶住病患的另一只手,情急下朝着俞晨大声喊道:“还不快来把她拉开!”

俞晨这才反应过来,上前有些笨拙地拦腰把小女孩从失去知觉的女人面前抱开。

许临腾出被小女孩刺破的手,从衣服兜里掏出手机,拨通白志涛的电话,“你带人赶紧过来,这边有人晕倒了,我办公室门口。”

白志涛和护士在半分钟内赶到,俞晨抱着嚎得满脸通红的小女孩不断抚头安慰:“没事的…没事的…”

许临站起身对俞晨交代道:“你帮忙安慰一下她…先别走。”

她咬了咬嘴唇,慢慢点了点头。

许临和白志涛合力把家属抬到移动床上,推着床疾风般消失在俞晨眼前。

俞晨把小女孩重新抱放在窗户凹台上,自己靠墙站着,她们一大一小低着头看面前的空地,都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阿姨,我用铅笔头扎了坏医生的手….是不是做错了…”小女孩坐在凹台上望着窗户投射到地上的影子,吸溜着鼻涕哽咽说道。

俞晨有些凝滞地转过头,抽出许临留下的纸巾,擦了擦小女孩脸上的涕泪,没有回答“是”与“不是”,只是问道:“是的,但是那个坏医生肯定会原谅你,放心吧…..你爸爸住哪个病房?带阿姨一起去看看他好不好?”

小女孩摇了摇头,带着哭腔回答:“爸爸昨天被送过来的时候,鼻子上**了好粗一道管子,你去看他也没用,他不能和你说话了。”

俞晨眼眶发酸,伸出手抹了抹小女孩哭得汗腻腻的额头,另一只手在小女孩面前摊开,羊脂白的玉菩萨在她的手心闪闪发光。

小女孩眼睛一亮,叫道:“爸爸的护身符!”

俞晨得意地说:“你看,你爸爸的护身符这么快就找到了。”

小女孩连忙问道:“那我爸爸的病会好吗?”

俞晨看到那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里带着渴求,期待从大人给出的答案里收获希望。

可是她不会骗小孩,应该说,从不擅于去欺骗任何人。

“你爸爸的病,可能还是不会好。”

大眼睛里的光芒一点点暗下去,如同听到那个“坏医生”对爸爸下判决。

俞晨凝望手里的羊脂白,接着说道:“但是你看,这块玉是多么晶莹剔透啊,你知道它为什么会发光吗?”

小女孩摇了摇头。

“因为你爸爸把对你和你妈妈的能量、期待、祝福全部输入了这块玉石里,以后不管他的病会不会好,你们都会在他的保护下生活,幸福快乐直到永远。”

小女孩认真地听着,虽然没能完全听懂俞晨说的话,眼里的伤悲还是少了一些。

所幸,小女孩的妈妈只是贫血,陈香云在护士台用自己随身携带的风油精往她的眉心和人中涂抹,她很快醒过来。

许临和白志涛各忙各的事儿去了,陈香云几经劝说,护送她去了门诊大厅楼上的输液室打葡萄糖。

许临在手术室动两台换瓣,两台都是微创,只需要掌握瓣膜准确到达病变部位撑开的瞬间即可,一个多小时后从手术室出来,给陈香云发微信:“她的输液费用由我来付。”

……

“俞大小姐,你多久能到!?我这店铺都盘完了,合约都签了你还没出现!?你这算是什么陪同!?我看只是想搭我顺风车是不是!不知道我最讨厌进医院的嘛?你窝在那脏兮兮的鬼地方干嘛!?”

俞晨用脖子和肩膀夹着手机,不动声色听着王晞数十年不变的闹闹嚷嚷,两只手腾出来和小女孩玩“翻线花”,并不修长的手指在阳光中灵活地绕转,红色的丝线变换出各种各样的花样。

许临脚步匆匆回到办公室门口,看俞晨还在陪着小女孩,轻轻舒了口气。

静立在不远处看她们“翻线花”看了片刻,直到小女孩发现他的存在。

“坏医生,我妈妈醒了吗?”小女孩收回了手里的线,从凹台上跳下来,奔到许临面前,眼神巴巴望着他。

“醒了。你妈妈以前也晕倒过吗?”许临从小女孩的问句里听出她母亲并不是第一次晕倒。

小女孩点点头,“嗯,自从爸爸生病以来,我看见她晕倒过两三次了。”

俞晨听到小女孩早熟而淡定的陈述,心就像被什么刺了一样。

许临说道:“你妈妈现在正在输液,没事了。”

小女孩怀疑地盯着他。

俞晨不想再在这里逗留,特别是在这个人面前,于是走过来对小女孩嘱咐道:“你爸爸的护身符要收好,把它交给妈妈知道吗?”

小女孩对俞晨已经产生了莫名的依恋,有些不舍地问道:“阿姨,你要走了吗?”

俞晨点点头,“阿姨还有事情,得先走了,替我对你妈妈问好。”

说着,她又看了看一旁有些失措的许临,俯身又摸了摸小女孩圆圆的脑袋,说道:“你让坏医生带你去找妈妈吧,坏医生是个好人,你这么聪明,一定已经明白了,对不对?”

小女孩看了看许临,目光里有了愧疚和羞涩。

许临怔怔望着俞晨,声音有些沙哑地问道:“你不和她一起去吗?”

“我要先走了,有事。”

她转过身离开,忽然停住脚步,犹豫片刻,回过头,看见他还站在原地,自嘲般浅笑道:“没想到在这里能见到你,不过就算见到了又怎么样呢?我们之间似乎也没什么可聊的了。”

“…我…”许临支支吾吾,就像喉咙里被放进了小石子。

这时,小女孩走到许临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袖催促道:“坏医生,快带我去见妈妈!”

俞晨注意到许临手背上还留着被铅笔扎过的痕迹,一个不算起眼的小黑点,瞬间有了心疼的感觉。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孤独躺在海滩上多年,却在不经意的某一刻被上岸的海龟爬过来压在胸前,怎么推也推不走。

“你手上的伤…记着处理…我走了…”她越发慌张,再不能直视许临那双虽然布满血丝,却依然能让她心绪如潮的双眸,微微低下头,从他身边匆匆逃走。

…..

小女孩的妈妈在躺椅上半睁着眼,呆呆看着护士端着器具走来走去。

想到丈夫已经没治了,绝望得已经流不出泪,其实内心深处相信那位许医生说的是事实,也明白让丈夫接受更多的治疗很可能只是让他活受罪。

丈夫一年前患病,尽管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经济条件拮据,可是她没有放弃希望,还是选用进口的瓣膜植入丈夫的心脏,她的雇主杜虎刚好是同远医院心外科医生,四五十岁一把年纪了还在当主治,明知道杜虎在医院不是主任,却也腆着脸一口一个“杜主任”地叫着,杜虎很吃这一套,再加上平时在杜虎家里干活也利索,于是杜虎便帮忙把她丈夫从河北的地区级医院转到了这里。

一对瓣膜就得花费六七万,还不算住院费、药费、手术费以及各种各样的杂费,丈夫不想手术,跟她总是吵架,一趁她出去打工不注意,就跑去东郊和在北京的同乡喝酒打桌球,她为此整日以泪洗面,苦不堪言。

她辛苦打工外加厚着脸皮跟亲戚借钱,差不多凑齐了瓣膜植入的费用,却飞来横祸,雪上加霜,丈夫又被查出了肺小细胞癌,这是一种凶险的恶性上皮肿瘤,ct扫描显示纵隔淋巴结侵犯、上腔静脉破坏,发现时已经转移至肝部了。

化疗后每次肿瘤都会变小,过不久却又复发。

正当她不断回想这不堪的一切,许临拎着一袋药物,牵着小女孩出现在她身边。

“你好点了吗?”这个外表看上去有些清瘦,脸色也不太好的年轻医生语气干巴巴地问出关心的话。

病人妻子不好意思地稍微直起身,带着鼻音说道:“许医生,不好意思…我…其实您说的我都明白…只是不能接受….老家父母就他一个儿子…我真不知道怎么跟他们交代…”

说着说着,已经干涸的双眼又往外溢出泪水。

许临语气平淡地安慰:“生老病死都是寻常…你不要太难过。”

“谢谢你,许医生…至少你跟我说的是实话…”说完,她鼻翼抽搐,又开始掉泪。

许临递上拎的袋子,“这是一些抗贫血的药物,平时要注意自己的营养,多吃含铁的东西,肉、鱼、蛋黄等等,你的血红蛋白偏低。”

“不…不用了,我按照您吩咐的,注意营养就行,药物就不用了…”一看到药,家属本能反应那就是钱,连忙拒绝。

许临看透,说道:“这些是我私人给你的,不用你花钱。”

她心慌地继续推拒: “许医生...这不是您的过错…别为我花钱…真的,我这也不安心…别为我花钱…您回去上班吧……。”

许临把药塞进家属的怀里,有些笨拙地说道:“你拿着。”

她看许临严肃而坚决的样子,没再推拒。

“转院手续…等你丈夫病情缓和一些再办吧,估计两三天的样子,你知道,医院床位非常紧张,还有很多人等着住院….我建议转回你们老家的医院,让他在那里过一点舒心日子…”

“好的。”家属搂着怀里的抗贫血药,艰难地答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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