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节(1 / 2)
“掩护的冲锋枪开始一直没响。”齐胜说。
阳阳委屈地看着齐胜。“背带卡进了门的拉手里,我想从外面把它取掉,结果……”
“结果嫌犯的枪响了,打中了你。第二个问题呢?”
“郑航没有及时抢救搭档。”
听到这话,关西眼睛亮了。减少牺牲,安全第一已写进警务条例。他大学毕业便当了警察,入警三十年,数十次出生入死。“不错,郑航和阳阳。我们来好好谈谈,你们一起处警,一辆车参与追捕堵截。齐胜喊冲锋枪掩护时,你没听到吗?”
“我听到了!”郑航顶嘴道,“我最先看到嫌犯车里伸出了枪,第一个开始还击。可是,当我回过神来叫阳阳时,他已经倒下了。”
“好一个‘等我回过神来’。如果是实战,你的搭档已经听不到这么经典的话了。我知道你们很在意堵截和抓捕的成功,可你们在关注嫌犯时,也要关注一下身边的搭档。现场的一切都应该是你们关注的对象。你的搭档犯了错误,如果你不能帮着他弥补,那就是你的错。因为搭档犯错,挨了枪子儿,你失去了搭档,就失去了掩护和依托,你也得挨枪子儿。这错误愈演愈烈。因为你们两人挨了枪子儿,可能让整场堵截失利。”
郑航想解释,被关西手势制止了。
“还有,你怎么能让自己的搭档躺在地上,躺在敌人的枪口下面呢?”
“齐队长在喊冲锋枪掩护。”
“你就拿着同事的枪去扫射轮胎,却让同事暴露在外?他当时死了吗?即使死了,你就那样让敌人凌侮他的身体,你就不能把他拖回车里吗?”
郑航呆呆地看着主席台,放弃了辩解。阳阳在处警时帮了他,他不能一味地要求阳阳在所有事情上都帮着他,让他顺利过关。
“第三个问题?”关西冷峻地问。
看看一直没人搭腔,坐在关西旁边的副局长贾诚说:“没有第一时间控制住嫌犯的车辆。”
“对。你们逼停了嫌犯的车,却没能把它控制住。”他盯住齐胜,继续说道,“你不会说我没教过你吧?”
齐胜羞愧地转过头,局促不安地在凳子上扭来扭去。关西还是分管刑侦的副局长时,齐胜便跟着他。
今天的考核就是根据当年关西指挥的一场堵截战制订的。那场堵截战比今天疯狂得多。嫌犯驾驶的虽然只是一辆北京吉普,但他们人人都身负命案,落网是死,鱼死网破也不过是死,那是一场真正的玩命战。
吉普车被围堵得无处可逃,便在大街上横冲直撞,警车越聚越多,它撞翻几辆警车仍想往外面冲。是关西率先走下警车,凭借车身的掩护,一梭子打穿吉普车左侧的两个轮胎,造成了它的侧翻,才生擒了嫌犯。
那场堵截战称得上真正的经典,且意义深远。
“应该首先打爆汽车轮胎。”齐胜低声回答。
“没错,幸好郑航最后想到了这一点。不过,他为之付出了生命。”
关西又一次盯着郑航的眼睛。郑航也看着他的眼睛,明白他的意思,赶紧低下了头。
“他犯下了第四个错误。”贾诚接着说。
“那时怎么就痴了呢?”右侧的一个民警说。
“应该想到那个驾驶员逃不掉的,现场又不止你一个人。”
“现场也不止驾驶员一个嫌犯呀,就那样把自己完全暴露在敌人的枪口之下。”
右侧掀起一阵笑声。嘀嘀咕咕的评论越来越响。郑航不想知道是哪些人在评论他,他不想记仇,也不想让人感觉到被记仇,懵懂有时是最好的武器。
“当时,我是有些忘乎所以,不知所措。”
“所以命也不要了。”关西白着眼说。
郑航耸了耸肩,算是回答。
贾诚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应该先找好掩体,再观察路虎车里的状况,在确保安全的情况下控制住局势,再展开追捕。”
“我怕他跑掉。”
“连命都丢了,你还抓得住他吗?”贾诚没好气地说。
关西咳了一声,板起腰,黑红的脸膛重又虎了起来。
“好了,今晚的考核和点评就到这里。参与考核的同志每人回去写一篇材料,总结一下今天考核活动的经验和教训,并提出今后应该怎么办。这次考核成绩分两部分,一是今晚的现场表现,二是总结材料。”
过山车爬起来,跌下去,爬起来,跌下去,越来越快,越来越疯狂。郑航紧紧地抓住扶手,兴奋得大叫起来,飞吧,飞吧,飞起来吧!往常,爸爸总是很忙,很忙,出差,出差。今天,爸爸终于带着他游公园啦,带着他坐过山车,他太高兴了。有爸爸在身边,他什么都不怕,哪怕抛到空中,他都不怕,爸爸会接住他的,小时候,爸爸就常带他玩抛起来,又接在怀里的游戏。
过山车在加速,升到最高处,然后又倒转来,头脚倒翻着,似乎就要将他甩出去。他恐惧地回头寻找爸爸,却发现爸爸不见了,接着听到一声让人窒息的呼喊,是爸爸的声音。爸爸一定是从身旁的过山车座位抛出去,然后摔在地上了。他依然被拴在过山车上,倒转着,却无法看到爸爸在哪里。
他喊道:“爸爸,爸爸!”爸爸却没回音。
惊恐之下,他决定跳下过山车,去寻找爸爸,可不知怎么回事,他的衣服与过山车连在一起,他的身体与过山车连在一起,他的下身成了过山车的一部分。他挣扎着,可过山车依然旋转着,带着他旋转,让他身不由己。他要去寻找爸爸,他要爸爸,他拼命地挣扎,终于脱离过山车,滚了下来。在地上滚啊,滚啊,可依然不见爸爸的踪影。
右侧有一栋办公楼,楼里透出一丝亮光。爸爸最喜欢加班,总是待在办公楼里。他奋力滚进黑暗的门厅,沿着过道,沿着亮光滚过去。他看到一股红色液体从亮灯的办公室门框下面流了出来。他伸出手去摸了摸,液体又浓又黏,还热乎乎的。他撞开门,看见爸爸横卧在地板上,脸朝着他,眼睛睁着。他大喊着爸爸,爸爸的嘴张开着,却没有声音……
郑航在床上猛地跳起来,失声喊道:“爸爸!”
他大口地喘着气,双手掩面。
在一片漆黑之中,他伸手一阵乱摸,摸到了床边的灯,打开,然后尽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认出这是自己的家,但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是怎么回事。姨妈姚琴买的被子被揉成了一团,除脱掉了鞋之外,所有衣服都穿在身上。床边的闹钟显示时间是深夜4点26分。他又深吸了几口气,眼睛扫视着房间的各个角落,一直到自己感到对环境熟悉起来,感到没有受到威胁为止。
“唉。”他低声叹息。
他闭上眼睛,让自己变得坚强起来,尽力重现着梦中出现的景象:他从门厅进去,进入一个亮着灯的房间,窗户朝大街开着。爸爸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血在头下淤积着。
在内心深处,他知道那不是梦,那是记忆。
他已经习惯了在夜晚回忆。可是,仍然大汗淋漓。
窗外清冷的月光静静地泼洒进来,房间里的红色早就消失不见了,有点儿凉。
郑航甩掉被子,转向一边,双脚着地。他需要洗漱一番。脱去沾着灰尘、油彩和墨水的衣物,裸身站在狭小的卫生间里,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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