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坠渊(1 / 2)
杨青山摆了摆手:“罢了,多说无益。”
何立却忽而攥住了杨青山的手,仔细地望着他的眉眼。杨青山压根不适应被人这样看着,挨得近也就罢了,只是这孩子眼中万千心意千万愁绪,他全然看在眼里,心上好似被戳了个血窟窿,鲜血汩汩地往外流,以至于他被何立攥着手这么久都未曾挣开。
“何立啊,你总喜欢来质问我,可是你以为你我是一样的人吗?”杨青山凑到何立耳边:“不妨告诉你,我知道坊间传言都说北安侯光风霁月,可我如今做的许多事,都是见不得光的。”
何立心里忽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这是他为数不多能贴着杨青山这么近的时候,可他心里不安得很,他知道并不是杨青山一番话的缘故,可他还是觉得就好像握着的东西正在渐渐流逝一般,让人心意焦急烦乱。
于是他缓缓靠了上去,用力咬上了杨青山的嘴唇。
这不同于上次何立给杨青山喂水时的亲吻:彼时他们身在大西北的山间,何立尚不知道杨青山当年的种种,不知道这人心心念念的革新大业,也不知道他们何家的荣华富贵终有一天也会走到尽头,大兴上百年的太平基业也终有断送之时。他那时满心满眼只有杨青山,只心心念念盼着那人平安喜乐,可如今他却觉得他们之间隔着太多了,宛如横亘了千千万万年的星辰日月。
何立有时觉得一切都是自己在自作多情,毕竟杨青山从没答应过要跟他在一块儿。可他又万万割舍不下:哪怕真是自作多情呢,只要自己能多陪在杨青山身边一天,他也认了。
先前何立以为自己会心甘情愿地看着杨青山娶妻生子,可当被误以为是对方私生女的嫣嫣出现在他视线中时,何立才真正明白,他的爱慕从来都不是无私的。若杨青山心里没他,他可以断得一干二净绝不纠缠,他也曾几次三番下决心不再想他,可偏偏造化弄人两厢情愿,无论如何都要把他俩绑在一块儿。
杨青山愣在了原地:他并没有像上次何立向他表白心迹时那般气急败坏地扇这人耳光,只是怔怔地站着,与这人唇齿相依。何立明白杨青山的为难之处,心里愈发难受得紧,于是恶狠狠地在那人嘴唇上咬着,不一会儿鲜血便蔓延开来。
血腥味让杨青山找回了些许神智,他赶忙用力把何立推开,伸手擦了擦嘴上的血:“嘶,你这孩子,怎么咬得这么狠啊。”
何立怔怔地望着他:“杨老师,从前我恨极了官吏们粉饰太平之举,可如今轮到我自己头上,才知道其中种种为难之处,原来做事为人,都是一样的。”他往后退了一步:“你既有你的为难,我也得有我的考量,既然老师已经做了权衡与决断,我又怎能只顾着自己的心意?”他忽而弯下腰作揖道:“老师,此一别不知何时能再会,你万万珍重自身。”
杨青山想伸手把何立扶起来,可他只觉得双臂像被灌了铅,丝毫动弹不得。纠缠多年,如今可算是彻底遂了自己的心愿,心口阵阵剧痛早在意料之中,可他知道自己必须这样做。
李清河大半辈子左右逢源,齐星楠又颇得南安侯看重,可是就算有了他们的袒护与自己暗地里的种种势力也并不意味着能万无一失。他与何立的交集越多风险就越大。如今他身上担了太多东西,自身能否保全都尚未可知,何家如今又举步维艰,断不能再受他牵连。
杨青山没反应,何立也只在原地俯身站着。杨青山许久才回过神来,伸手揽住了那人的胳膊:“好了,站了这么久,不嫌累吗?”
何立以为自己会哭,可他并未落泪,只是轻声说道:“杨老师,是我对不住你。”
杨青山用力抱住了他:“先前你问我,我信不信因果。”他忽而轻声笑了:“如今可以告诉你,我自然是信的。”他贴在何立耳边低声道:“山遥路远,谁知还有没有再会之时呢?”
何立不敢再贪恋这片刻的温柔宁静,于是用力挣开杨青山,十分狼狈地夺门而出。杨青山独自站在原地,也不知站了多久,直到嫣嫣的笑声从不远处传来。
小女娃一进屋就朝他扑了过来,凑近了才发觉杨青山嘴角的血迹。
“义父,你受伤了?”嫣嫣赶忙掏出手绢,想伸手替他擦一擦。
“没事,是义父不小心。”杨青山笑了,弯腰俯身让嫣嫣帮他把残留的血污清理干净:“多谢小嫣嫣了。”
秋日寒凉,嫣嫣睡觉却不老实,总是把被子踢到地上。这天晚上杨青山临睡前去嫣嫣房中望了一眼,帮小丫头重新盖好被子,刚要回自己屋中睡下时却听得门外一阵窸窣作响。
杨青山开了门,门边一个身着黑衣的水兵便赶忙进了屋。
“拜见侯爷。”进来那人脱了外衣,里面穿着海军服,只是样式与杨青山他们的稍有不同。那人见了杨青山便赶忙作揖道:“您召小的过来,想必是听说了东南一带的战况。”
杨青山点了点头,面不改色地说:“经此一役,福建水师大败而归,官兵殉国者七百六十人,九艘木甲舰被毁,十九艘运输船全部沉没。”
没等杨青山说完那人便直直跪了下来,泣不成声:“侯爷,并非咱们不会打仗,可那洋人坚船利炮,岂是咱的木甲能抵挡的?咱们的火炮也压根穿不透洋人的铁甲啊。”
杨青山赶忙把那人扶起来:“苦了你们了。”
“属下不苦,只是,”那人赶忙擦干眼泪:“侯爷听说的都是朝廷对外的说辞,其实咱们安插在福建水师的弟兄,如今活下来的,只剩二十多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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