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别离(2 / 2)
宏光十一年七月二十七,郑应坤戎马一生立业封侯,终病故于福州,年七十三。郑侯薨逝前仍念念不忘大兴之海防,于是口授遗折,先感念朝廷知遇之恩,再提富国强兵之策,又于少帝谆谆劝勉,嘱其巩固边防,断不可丢寸土。
郑应坤临终前杨青山曾暗中去往福州见了他最后一面,那时一生奉行忠义的老臣死死抓着杨青山的手:“明渊啊,老朽只恨寿数无多,不能亲眼看着大兴富国强兵,把洋人从咱们的地界上赶出去。”说着便流下了两行热泪:“你记着,洋人虎狼之师,往来应付间必得小心行事。塞防虽重,可海防也不得轻视。咱们大兴的国土,必得一寸不可丢,一寸不可失。”
后大兴朝廷追赠太傅,谥“文襄”,入祀京城昭忠祠与贤良祠,并下令各省建祠以彰其功。
大兴宏光十一年一十月,江宁府。
江宁府的冬天湿冷,何立觉得就连穿在身上的棉衣也不干燥,重得直直往下坠。如今他毕了业,正在大兴的北洋水师中当差,因着何学义的病特意告了假。何家的大宅子早便抵了出去,何学义在江宁府郊外的一处旧宅中躺了已有月余。算不得宽敞的屋子里黑压压跪满了人,此时何立正在床边上跪着,安永怀一众也正跪在后面。
“立儿,”何学义面色蜡黄,双颊凹陷得厉害,已然气息奄奄:“是爹对不住你啊。”
“爹,您快别这么说。”何立心里难受,虽说一直忍着没落下泪来,但眼眶早已红了:“儿子知道您一直都是一心为了儿子好。”
何学义摇了摇头:“儿啊,爹知道这些年实在是苦了你了,说来还要多谢你安顿你几个姨娘和弟弟。爹知道自己如今时日无多,总想着得多为你考虑一番。”
“爹,你何需如此呢?”何立摇了摇头:“这都是儿子应该做的。”
何学义猛地咳嗽了一阵,愈发喘不上气:“爹如今帮不上你什么,能给你的也只有先前给你还有你娘留出来的一些银两。便更不想为你往后设限。”他叹了口气:“等你守够三年丧,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何立没想到何学义会对他这般嘱托,顿时愣在了原地,意念流转间只觉得不可思议:“爹,我……”
何学义几乎快要失了气力,却还是拼力伸出手来附上了何立的肩:“立儿,爹如今虽说贫恨交加晚景凄凉,可这辈子下来到底是没什么憾事。你不需要太难过,也要记着好好开导你的母亲。”
何立低下头不再望他,猛然间泪如雨落:他没敢告诉何学义,何夫人早在何学义月前刚刚卧床不起时便已上吊自尽。
又是猛一阵咳嗽,何学义越来越喘不过气来。何立赶忙伸手胡乱擦了眼泪,想给何学义端一杯水,却没想到竟连这片刻的工夫都不曾有。他刚刚起身,还没来得及拿过水杯,听何学义一直在低声唤他便转头望了过去,于是眼睁睁望着何学义在床上挣扎了几下,终于是没了气息。
何立觉得腿软了,立刻跪倒在床前。何学义的眼还圆睁着,何立想伸出手去帮他阖上眼,这才发现自己的手竟一直在止不住地颤抖着。
“爹啊!”他终于忍不住悲痛,伏在床边恸哭而出。
杨青山早在京城时便已听说当年的红顶商人何学义将至油尽灯枯,他心里放心不下何立,于是便暗中去了江宁府,乔装打扮为下人混了进去。此时他正靠墙站在门外,听着何立在里面嚎啕大哭,也止不住泪如泉涌。
北安侯一向是强硬的:他没有至亲,故而受了伤也无处哭诉,积年累月中一层层的伤疤终于让他变得坚不可摧。这些年无论遇到什么他都是一人硬生生扛了下来,就连重伤下狱万般绝望之时他都未曾落过一滴眼泪。可是何立却宛如在他心外的盔甲之上开了一个口子,于是最为柔软之处就这般袒露于尘世。
一墙之隔,他放在心尖上的人正在里面哭得肝肠寸断,可他终究是无能为力的,甚至都不能去抱抱那人以作宽慰。他不能进去,他不是什么光彩的人,一旦让旁人知道了他的身份,只怕他连默默陪在这里都不能够。
只是杨青山此时还不知道,这竟是他往后三载间最后一次看到何立了。
念今西风凉,徒守月夜窗染霜。
月照重楼上,人分两地愁断肠。
由来征战 上卷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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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完结啦~~~先剧透一下,到下卷的时候人物的人设会有一些变化,想想还是有点小期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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