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十七(1 / 2)
在那个熟悉的陶艺馆做摆件的,陈池的心情和以往不太一样。
不同于以往的那种做过千百遍的百无聊赖,他甚至有些兴奋、迫不及待,就像他第一次接触到陶艺那样。陈池手里捏着两团土,想着以前梁舟捏得样子,几乎捏了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以前的他是陈儒林手里的土,被捏成人性,不得自由,于是他就去操纵同为死物的泥土,捏成自己喜好的东西,再通通砸碎。
在破碎声里发泄自己的暴虐,也在破碎声里一遍遍砸碎自己。他就像是在捏另一个自己,罐子模样、水瓶模样、盘子模样,所有的形状都比自己好看一样,所有的一切都将走向破碎。
做所有人眼里的好孩子、好学生,距离由自己把握,尺度由自己定夺。
第一次见梁舟其实不是在学校,是在他们小区的楼下。因为考虑离学校近,他家给陈池在学校附近买了套房子,他搬过去的那天傍晚正好遇见了梁舟。
在大夏天,带着个口罩,还穿着长袖,这样的装扮倒是有些奇怪,陈池借着手里抬着的书桌的遮挡不由得看了他一眼,就算是这样隐蔽,似乎还是被他察觉,梁舟的脖子弯下去,从袖口伸出的几根手指又用力把袖子扯得更往下。
陈池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微微眯着眼睛,转身把书桌抬上了楼。
这个在学校附近的小区挺老,是某个单位的职工宿舍,但胜在环境好,租房的人很多,更多的是单位退休职工,他们彼此认识,关系相熟,几乎知道小区里每一户人家的事。
陈池在打扫卫生,他楼下那户人家似乎没装空调开了大门吹风,有朋友来家聊天,老房子隔音实在不好,他们说的关于刚刚楼下那个男孩的事,陈池几乎每一句都听到了。
“哎哟,你看到他脸没有,半张脸都是花的,还有那个手啊,看着有点吓人。”
“不晓得什么情况,他家那个人你肯定知道的,哎哟就是我们社区那个姓唐的,那个男孩还是领养的。”
“具体我也不晓得,感觉像是被打出来的?听说在家养了两年才放出来读书的。”
陈池听着,又想起男孩畏畏缩缩的模样,他产生了好奇,于是去查了下,是件收养虐待事件,还有什么养子杀母。陈池想,这倒是看不出来。
等知道那个男孩名字,又知道他和自己一个班之后,陈池开始了观察。
他很恶劣,以一种观察最弱者的眼光去看,就好像富人会高高在上记录穷人的生活一样。
陈池发现梁舟有时候会偷偷看他,和他打招呼便会吓到,对其他人态度算得上还可以,被当传染病一样对待却也没什么沮丧,但却又实在弱得可以。
陈池靠近他,把他当做一个瓷器,不是泥做的,而且一个活生生的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于是弱者挥刀砍向最弱者?
但他可没有想到这么深刻的哲思,陈池不过是发现**纵的他原来也可以去操纵别人,他仿佛看到了自己。
他要先去知道梁舟的形状、纹理、花纹,然后再把他砸碎,砸个稀巴烂,让梁舟露出内里,来吧,让我看看,经历了那么多恶意的你,芯是什么材质,和泥用的是血还是眼泪。
让我看看你的眼泪吧,替自己哭吧,为悲惨哭吧,为我哭吧,我们都是同一类人,露出你锋利的豁口吧。
结果那天等到破碎的时候,梁舟只是逃跑了。他好像一直都这样,被自己欺负了便不轻不重地瞪回去,更多是沉默的,自己一个人消化感情,更像是海绵。
陈池发觉梁舟柔软到甚至变得有些锋利,他的心被磨开一个口子,涌出来的血把他的心周围浸软,他的心活了,从一个陶瓷制品变成了每分钟跳动九十下的人类脏器。
他喜欢上了梁舟。
可他还是一个陶瓷,只是有了一颗活着的心脏,会开心,会痛,却没有自由,他不过是个还依靠父母养活的人,不过是个还要看父母脸色的人,太无力了,连那句“你等着我”都格外苍白。
五年里,他慢慢地敲碎自己,露出内里,沉默,寡言,阴郁,这才是真正的他。
而这一次他彻底砸碎自己的外壳,要用真实的,满是伤痕的自己去找梁舟。
在陶艺馆里,陈池特地去烧了两个罐子出来,砸掉的时候,听着那一声脆响,他竟然没什么感觉。
看着那满地的碎片,陈池慢慢蹲**,把碎片一块块捡起来,丢进垃圾桶,拍了拍手里的灰,拿着做好的摆件,注销掉在陶艺馆的会员,提着口袋走了出去。
那天恰好是个晴天,陈池抬头看看太阳,又低下头重新迈步出去。
…
梁舟看到那个摆件的一瞬间,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来,把他的酒意都冲淡了。
他几乎瞬间想起了自己追着陈池要一个答案时的难堪,还有那个摆件被丢在地上时的错愕,梁舟就在那一刻断定自己单方面的恋情结束了,他还强撑着和陈池说再见。
他僵直着脖颈不回头去看陈池,收紧喉咙扼住快要脱口而出的“能不能喜欢”,他不能这样,不能在自己的心交给一个不能给他答案的人。
梁舟弯腰,额头抵上桌面,捏紧手心,陈池一出现,那些被他忽略的,刻意不在想起的痛苦和酸涩一一涌来。
他这一次真的做好了告别的准备,可陈池突然告诉他自己出柜了,梁舟那瞬间觉得不是自己自作多情,他甚至以为,陈池是为了他出柜。
他的内心甚至有一丝欣喜,心跳都乱了一拍。
但这个摆件又很快把他拉回现实,梁舟想起来,他只是个被陈池拒绝了很多次的人,那天冬天在街角望见发传单的陈池的侧脸,梁舟就明白他们很遥远。
他一直在努力,可陈池永远八风不动,他永远挂着笑,一副漫不经心却又似乎在听的模样,他们的距离仿佛没变过。
那时候的摆件已经碎掉,这个新的也不是原来那一个。
他们俩以一种怪异的方式维持着比之前更为亲密的关系,却比之前都更远。梁舟又把摆件重新放进去,装好,走去阳台洗漱之后上了床。
梁舟又消失了半个月,之后他又来找梁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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