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节(1 / 2)
左思右想不踏实,从值房里走出来。今儿月色不错,天地间笼罩着一层浓厚的深蓝,他向养心殿眺望,宫苑深深哪里看得到尽头……
“来人。”他无情无绪地叫了声。
对面廊庑上的司房抚膝上来,“听老祖宗示下。”
他沉默了下方道:“着人上彤史那里去一趟,看看今晚由谁进幸。”
司房得令,压着帽子快步跑出了衙门。他一直站在檐下,直到膳房往里间排膳,才不得不返回值房。
这一顿下来食不知味,没人坐在对面大呼小叫着“哥哥吃这个”,他的膳用得不香甜。已经太久了,孤单了太久,忽然生命里迎来一个特别闹腾的人,像空寂的屋子里点满了灯,一旦眼睛适应了光线再陷入黑暗,便完全没了方向,抓瞎了。
外头有脚步声传来,他抬头看过去,司房磋着碎步进来回话,说:“小的问明了彤史,彤史说万岁爷五日前点了司门,后来几日都是‘叫去’,今儿也是的,并没有点谁的卯。”
旷了五日,却传月徊一道用膳,恐怕别有用心吧!
他自己想得心火大焚,可冷静下来再掂量,都已经决定把她留在宫里了,他一去千里又顾得上多少?皇帝哪日要幸她,又有谁能阻止?等他回来物是人非,唯有道一声活该。
通往六宫的宫门全下了钥,一道道开启难免兴师动众,他只能七上八下熬过今晚。第二日上南朝房前特特儿拐到慈宁宫,自己心急火燎,却见月徊正在东围房里悠闲喝粥。见他来了忙起身,看看天色,一头雾水,“您这么早,上这儿干嘛来了?”
梁遇仔细审视她,见她神情坦然,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只道:“没什么,今儿防着公主要进宫,你别在这儿了,回司礼监去。”
月徊道:“我不去司礼监了,回他坦收拾东西吧,到时候好带着上南边去。”
她是欢天喜地的,一心想着要出宫,结果换来梁遇的一句话:“南边甭去了,还是留在宫里吧。”
月徊霎时被浇了一盆冷水,刚想追问为什么,他也不搭理她,转身朝宫门上去了。
第60章
月徊眨着眼睛琢磨, 哥哥又使小性儿了呀,昨儿不是说得好好的吗,结果睡了一晚上, 忽然改主意了, 这让她觉得十分想不通。
珍嬷嬷也进来用吃的,见她发蔫便问:“月姑娘这是怎么了?身上不舒坦么?”
月徊说没有, “掌印才刚进来说了, 今儿防着长公主进宫, 让嬷嬷多留神。”
珍嬷嬷嗳了声,“长公主是我瞧着长大的,当初在闺中时候是个温吞性子,后来下降驸马, 跟着走南闯北的,第二年进宫给太后请安, 却像变了个人似的, 心眼子见长。这回八成是听说了什么, 才特特儿从江南赶回来,是要多留神才好。”边说边等小宫女给她盛粥,扭头问,“皇上今儿昭告天下娘娘病重了,姑娘还留在这里?”
月徊迟迟哦了声, “我一会儿收拾了上乾清宫去。”
外头晨光熹微, 刚从鱼肚白里透出半丝金芒来。月徊苦闷了一阵子,叉腰站在院儿里远望,忽然发现自己进宫几个月, 连半个朋友都没结交上,光认得哥哥和他身边几个少监了。
她垂头丧气, 慢吞吞转了两圈,又垂头丧气走出了慈宁门。手脚勤快的姑娘总是很招人喜欢,珍嬷嬷含笑目送她走远,才喝了两口粥,外头上夜的宫人到了换班的时候,整整齐齐一队人进来,掌班的大宫女站在檐下吆喝,扬声指派差事洒扫庭院。她搁下碗,站在窗前督查,所有人忙碌得有条不紊,这情形,还和太后康健时一样。
说起太后,如今吊着一口气,除了吃就是溺,整晚上也不得太平。五更里擦洗过后换衣裳,海要不时翻身,谨防长了褥疮,这份烦累也够人受的。珍嬷嬷倒有一点好,始终念着旧情,虽说为儿子前程害了太后,也发愿尽心伺候太后到死,因此好些事儿不假他人之手,都是自己亲力亲为。
忙活一早上,这会儿闲下来眼皮子发沉,草草吃了两口就倒进躺椅里了。本想眯瞪会儿,有小宫女进来叫了声嬷嬷,“月徊姑娘的鞋垫儿落在值房了,奴婢给送过去吧!”
宫里的规矩严苛,各宫伺候的不得管事首肯,不能随意进出。小宫女儿都是十五六岁光景,正是关不住的年纪,得嬷嬷一声应,欢天喜地抱着鞋垫儿就往宫门上去。谁知刚要迈腿,迎面撞上了人,还没看明白,就被推得滚下了台阶。
这当口阖宫都在打扫,里外全是人,闹出了这样的动静,立时就沸腾起来。
珍嬷嬷听见人声忙支起来看,一看之下大惊失色,见永年长公主带着长随站在甬路上,粗略数数,总有十来人。
挑在这个时辰进宫,看来是有备而来啊。珍嬷嬷忙迎出去,满脸堆着笑纳福,“哎哟我的殿下,您可算回来了!”
永年长公主生了一张漂亮的小圆脸儿,一双眼睛眼尾上扬,和皇帝有几分相像。早前是个温厚的脾气,后来见识广了,眉眼略显犀利。珍嬷嬷一直觉得她不像个公主样儿,眼下再一瞧,竟养出了几分帝王家的清贵气象。
长公主乜了她一眼,哼笑道:“这个不长眼的丫头,险些冲撞了我。嬷嬷是怎么管教宫人的,把她们调理得毛脚鸡模样,见了我一个个挺腰子站着。怎么的?反了天了?”
这头正说话,长公主带来的人便轰然关上了宫门。早前预备通风报信的小太监没能闯出去,也被困在了慈宁宫里。
珍嬷嬷心知不妙,可也不得不敷衍,赔笑道:“殿下大人有大量,这些宫人才进宫不久,一个个直眉瞪眼的,回头奴婢狠狠责罚他们。”边说边挥手,“还愣着做什么,快给长公主殿下请安!”
于是众人跪倒了一大片,长公主拿眼扫了圈,凉声道:“果真都是新人,除了嬷嬷,竟连一个老人儿都不见。我记得母后跟前还有金夏两位嬷嬷,这会子人在哪儿?见我来了,怎么也不出来相迎?”
那两位嬷嬷就是上回罚月徊板著的,早给司礼监收拾得连渣儿都不剩了,上哪儿淘换出她们来!如今宫门给堵上了,只盼着外头站班的人给梁掌印报个信,要不可得坏事了。至于自己呢,为今之计只有尽力拖延时间,珍嬷嬷道:“娘娘慈悲,念着那两位嬷嬷上了年纪,放她们出宫了……”
长公主听后又是一声哂笑,并不理会她,举步便朝正殿去。
这世上母女的心都是相通的,她人虽常年在江浙,但宫里还有母亲,她时时都关心京畿动向。年后皇帝亲政,孙知同说太后有异常,飞鸽传书知会她。她得了信儿就往京城赶。结果前脚才到神武门,后脚就听说太后病势垂危,皇帝大张旗鼓减免税赋,为太后祈福。
一切都太巧了,太后才四十出头,平常连伤风咳嗽都没有,怎么就病势垂危了?她急得肝胆俱裂,也不顾身后珍嬷嬷在聒噪什么,闷头便闯进了东暖阁。
一见太后,连叫几声母后都不见回应,她的眼泪顿时落下来,跪在脚踏上嚎啕大哭起来,“母后,您这是怎么了?我是晴柔啊,您睁睁眼,瞧瞧我吧!”
然而任她怎么哭喊,太后都是浑浑噩噩的样子。眼倒是也睁,只是眼神飘忽不能凝视,一霎儿便又闭上了。可若说她人事不知,似乎也并不是,长公主看见她眼角有泪滴落,这眼泪里究竟包含了多少委屈和心酸,别人参不透,做女儿的一看便明白。
珍嬷嬷上前来搀扶,哀声道:“殿下,病来如山倒,皇上已经派了最好的太医……”岂知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扬手推开了。
长公主冲她直咬牙,“嬷嬷别急,母后究竟是什么病症,总要有个说法儿。宫里太医不成事,我府里的大夫医术高超,让他瞧一瞧,自然见分晓。”
珍嬷嬷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长公主的随从里头走出个人来,卷着袖子上前替太后诊脉。她焦急不已,切切说:“殿下,宫里规矩殿下忘了,怎么能私自带外男进宫……”
长公主狠狠瞪住了她,“你这老货,打量我不知道,你吃里扒外干了什么好事!母后跟前老人儿一个个都不见了,宫里清一色的生面孔,二十多年的皇后太后,可不是才进宫的小妃嫔,身边怎么只余你一个?你别急,且等着,诊不出什么来便罢了,要是诊出个三长两短,我自然揭了你的皮!”
她是帝王家血胤,骨子里的那份尊荣骄傲足以令人敬畏。珍嬷嬷被她唬住了,和殿里众人面面相觑,一时几十双眼睛齐齐看向那名大夫,只见那大夫拧着眉头舔着唇,先说气血再说经脉,最后得出结果,系外力损伤所致。
长公主铁青着脸,“外力损伤?好啊,大邺的太后竟被人残害至此,我倒要问问皇上,究竟他的孝道在哪里!”一面指着那大夫道,“给我仔细查验,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外面的大夫和宫里的不一样,宫外医百样人,看百样病,多坏多恶的手段都见识过。观太后病势和症状,几乎不用多做思考便道:“回殿下话,以银针入风池哑门一寸六分,病患立时四肢麻痹,口不能言。因针极细,不会留下伤口,也无法查清来由,早前是邪门歪道见不得光的害人手段。”
长公主听完气涌如山,含着泪问:“还有法子治好么?”只要能治好,就能说话,就能昭告天下皇帝谋害太后,能令天下人共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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