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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过多少好苗子,年少时刚入得门来,得了别人几句夸赞,便翘起了尾巴,从此以后手艺日渐荒疏,再难寸进。

池小秋年纪还小,最怕她心思不定,池家食铺有多少赞誉,一旦她恃名骄矜起来,便如同毁珠弃玉。

池小秋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眼前银光一晃,薛一舌从背后拿出一个刻刀来,另一只手一展,里头放着一个黄澄澄大鸭梨。

刻刀以旁人看不清的速度,在这梨子上削、劈、凿、刻,可在池小秋眼里,一切如同放慢了一样,她能知道那刀是以怎样的技艺,在这圆果上剔刻出纹理,露出里面晶莹的果肉,最后薛一舌轻轻一拎,便现出一只栩栩如生的小黄鸭。

池小秋见过许多种食物雕刻,却多是屏气凝神,精雕细琢之下的杰作,而薛一舌手里这只,刨除颜色,神态线条无一不传神,最惊人的是,是在如此短的时候,以这样轻松的姿态完成。

这样的手上功夫,许多人毕一生之力,都未曾达到。

薛一舌见池小秋激动看着他的模样,冷哼一声:“旁人再夸你,你也该知道自己有多少斤两!刀工可曾扎实,用料可曾到位,食材如何处理,你学会了几分几毫,便这样懈怠起来?”

好好压一压这小姑娘的气焰,好让她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别浪费了自己的天赋。

待她心服口服,他便暗示几句,便能引她拜师了!

薛一舌正在心里盘算,接下来要使出三十六计中些什么法子,才能让池小秋知晓,得了这么一个师傅有多么不易。

池小秋忽然从呆立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左右看看无茶无酒,便忙忙拿碗舀出面汤来,强硬地往薛一舌手中一塞,力道大得让人毫无反抗之力。

薛一舌被她牢牢制住,只能眼睁睁看着池小秋撩起衣摆噗通一跪。

“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而后,在薛一舌还在懵懂之际,池小秋便笑逐颜开对周围人道:“今天我新添了位师傅,免五成饭钱,大家只管好生吃!”

第59章 假荤

池小秋得了这么个师傅, 如同赚到一个铺子般,恨不得将他肚子许多货都掏出来,因此十分殷勤。

她掐着腰, 让小齐哥他们帮忙, 将薛一舌的铺盖都卷起来, 一并搬上车来:“师傅,从此你便跟我住家去!”

生恐再迟一步, 薛一舌便反了悔。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薛一舌正兀自愣神, 便如同狂风卷残荷, 被连人带东西都一并搬到了小巷家里头。

“这是…”钟应忱从屋里走出来,后面高溪午探出头来,挤眉弄眼。

池小秋挠挠头, 这时才想起, 这宅子她只能做一半的主。

好在钟应忱不是外人,她热情介绍:“兄弟, 这便是我新拜的师傅!我那房子旁边还有一厢, 可能将我这师傅请了来住?”

池小秋也不是一贯天真的人,要能取信于她, 定是有些本事。

钟应忱以难被人觉察的审视,刚打量了他两下,薛一舌便冷哼一声:“若真要不信我,那桥下我住了许久, 可比你这屋子透亮!”

这小子倒把别人当做傻子,年纪才有多大, 眼里头明晃晃的怀疑防备,他活了一辈子, 还能看不出来?

钟应忱撤回眼光,对池小秋道温声道:“那间屋子小些,住着不宽敞,倒不如往我这边来。”

高溪午看了一会热闹,一时嘴贱扬声道:“先生认了先生,钟兄,我难道要添了个师公了?”

钟应忱不着痕迹看他一眼,高溪午想起那立眼前作为警醒的策论一千道,立即被吓得缩回头去。

池小秋见钟应忱并无阻拦,便乐颠颠帮着薛一舌搬东西,嘴十分甜:“明儿我再往街上给你老买些物什回来,亮堂亮堂屋子。”

钟应忱暗自叹口气,池小秋大约从小也是粗养的,全无半点女孩儿的自觉,十四岁,也该是与她讲一讲,什么叫做男女大妨了。

心里这般想着,手却没停,池小秋待要帮忙铺床,钟应忱岂能让她沾手别人的铺盖,便隔了她道:“你陪薛师傅说上两句话。”

这被褥还是之前池小秋买的,已经两三个月了,放在桥洞下却干松整洁,他将四角都压平,一边听着池小秋拉着薛一舌,唧唧喳喳道哪里可摆屏风,哪里添个松石盆景,哪里加个槅扇,哪里放个荷花盂,心里如同沁着一把青梅。

酸。

钟应忱满心里都是旁边两人的动静,无意一抖荞麦枕头,却见滚落出一个扇坠,他拾起来时,眼神一闪。

上好的羊脂玉,连着底下串着的络子都编进了玉珠子与祖母绿,拿出去时,大约能买这一间宅子。

上头一个薛字,翻过来时,是两句寄语,显是传家物件。

钟应忱一看过去,薛一舌便立刻觉察出来,他索性不再遮掩,直接将玉扇坠递了过去:“这东西金贵,薛师傅可要收好。”

薛一舌刚接过来,便听钟应忱问道:“师傅是汝元府左近人士?”

薛一舌虽是说着官话,却还带着些乡音,这会见钟应忱大大方方问了出来,便不生气,他这会才知道,原来徒弟收的还能这般贴心,便道:“你可知道汝元薛氏?”

钟应忱一惊。

汝元薛氏是传了四五百年的官宦人家,历朝历代书香不绝,族中绝不少为官做宰的,怎能出来做一个厨子?

薛一舌看惯世事,人老心亮,哼道:“凭他多少戴着乌翅帽的,难道便不许做厨子了不成?”

新拜的师傅容易炸毛,池小秋连忙顺毛摸:“可不是,凭他赚得多少钱,腰上是玉带还是犀牛角,还得吃饭不是!”

这话薛一舌听着甚是入耳,脸上便带了笑。

有事师傅服其劳,池小秋趁机将方家给出的难题抛给了薛一舌,便见他一脸不屑道:“这有什么难的?你可知炊金馔玉吃惯了精细菜的人家,斋戒时候都吃的什么?”

“假荤!”

池小秋拎着食盒到了方家之时,方老爷正在焦头烂额,应对任性的方老太太之际。

昨夜在老太太房里守夜的丫鬟,又截住了方老太太悄悄藏起的红烧肉,还不等方老爷开口,老太太早已哭嚎不已,从他三岁时自家辛苦历数到三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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