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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某个闷热的阴天,夜晚不见任何星月,但在这城市中京区最有名的千江街却如一条银河般缀满繁星,那些绚烂光点是各种主题的娱乐会馆,规模小一点的聚集在大楼里,规模大的则是独立成一间,门面要多豪华有多豪华,任客人依需求选择。

寧迋舒工作的地方就在这条街上的南段,一间名为silvermoon的夜店,以兽人为主题,一楼是开放空间的舞厅,二楼则是可供饮酒、唱歌、交际应酬的包厢,企图网罗各种客层。这间店虽然是会员制,但每个月都会开放某一晚为非会员的客人服务。

寧迋舒的工作主要是安排一楼的节目及相关人事调配,任职三年以来,他对这份稳定而高薪的工作无比满意,加上店内消费都採会员制,龙蛇混杂的情况稍好一些,起码闹了些什么事都能很快循人脉、攀关係处理。

大学毕业后他当了两年打工族,存了些钱跟人合伙开饮料店,不到一年搞出一些纠纷,之后又当了两年社畜,终于阴错阳差的踏进八大行业,还是店老闆亲自叫他来上的班。店里和他一样会提早来的人也不在少数,都是受不了这种热带、副热带海岛型季风气候的闷热,来公司吹免钱冷气。

寧迋舒和往常一样,十点开店,他八、九点就提前到店里吹冷气,本想老样子搭捷运出门,到了车站买票前才看到公告通知,说是早上发生重大交通事故要乘客注意,肇事原因是飞行巴士失速撞上捷运导致列车脱轨翻落,该路线至今封锁中。

于是他只好从车站走回家,发动好一阵子没骑的机车上路,没想到车坏了,幸好离店不远,他把车牵进店内地下停车场。停车场里都是名车,无论跑车重机都具备最新的飞行功能,只有他的车跟管理员他们的一样不会飞,停留在上个年代,但他不以为意,把车停在角落后进自动门内按电梯。

「今天真背。」他咋舌,对着电梯里的镜子整理旁分瀏海、衣着,白衬衫上看似印染的细碎蓝花都是刺绣,精錶,名牌领带,低调高级的皮鞋。

一出电梯门就是大厅,一道瀑布流洩般的淡金色水晶灯成了大门入口往大厅的屏障,周围座席和中央舞池都是精心设计过,还能做立体投影,防水耐高温的设备还能开復古的泡沫派对。不过寧迋舒直接略过这里和无人吧台直接往厨房去,里面的人都忙着备料,一个宏亮的大嗓门喊住他:「嘿,小不点,今天有海鲜丼哦。要不要来一份?」

一听大厨用粗獷嗓门喊出小不点三字,有些笑点低的员工忍不住噗哧失笑,寧迋舒汗顏瞪向竇鹏说:「不要这样喊。」

竇鹏哈哈大笑,拉着他移动边说:「外面那些人都这样喊你,为什么我不行。」

「你嗓门大啊!」寧迋舒不爽呛了句,竇大厨身高号称一八零,实际只有一七八,仗着比他高二十公分就老爱喊他小不点,结果其他同事也跟风。

竇鹏让他看新进食材,厨房一隅有面墙置了好几缸水族箱,养着新鲜食材。寧迋舒汗顏道:「都叫我吃了还叫我先跟牠们打照面,你这人真残酷。」

「咦,还好吧?你难道没去过海產店?都这样的才够活跳跳。吃龙虾沙拉吗?」

寧迋舒看了看说:「不了,普通海鲜丼帮我做一份就好,不要海胆。」

竇鹏笑着拿手肘撞小不点的手臂,小不点被撞得往一旁踉蹌,他笑:「怕太贵啊?没关係我请你吃海胆啊。」

「不要,我不懂牠有什么好吃的,不就是生殖腺嘛。」

「好吃啊。一定是你没吃过新鲜的,吃嘛吃嘛。」

青年看肌肉男用撒娇语气强迫推销海胆都起鸡皮疙瘩,摇头逃跑:「我不要海胆,你就算弄了我也要挑掉。」

竇鹏嗤笑:「真是不懂品味的傻孩子。」

寧迋舒点好晚餐就跑去二楼的员工休息室打电话了。有些同事会赖床,他逐一确认他们会来上班,等他们出现才确认表演时段、项目或是在二楼包厢座台的时段。这里员工有男有女,也有第三性,不全归他管,他只负责二十多人,不过在眾多小圈圈里他算很吃得开,大概是他看起来没任何威胁性的缘故。

不到十几分鐘竇鹏亲自送餐到休息室里,不只一碗海鲜丼,还有龙虾沙拉、茶碗蒸、迷你水果拼盘和汤品。他握着手机,疑惑仰望竇鹏说:「我只付海鲜丼的钱哦。」

竇鹏灿笑表示:「其他我请。多吃一点才长得快啊。」

「……」这是羞辱他矮吧?是吧?肯定是。但他来不及发作,竇鹏往他头顶摸了一把就跑了,门关上以后他才咬牙切齿、握拳闷吼,发出谜样的怒叫。

其他同事陆陆续续出现,寧迋舒刚吃完海鲜丼,头也没回和他们打招呼,接着一隻擦着渐层蓝色系指甲油的手搭到他肩上说:「多亏你的morningcall啊,差点就睡过头了哈哈哈。」

他听音辨人,笑回:「不是morningcall,是eveningcall了吧。梁霈樺,手拿开啊,性骚扰哦。」

「讨厌,叫我sheryl啦。我对小不点没性欲,只有母爱。」

「够了你。」他跟梁霈樺斗嘴几句,接着嗑其他餐点。

梁霈樺坐在旋转椅上滑行过来,凑近看他正在吃的东西说:「吃这么好。竇大厨真的很爱你啊。」

他脸皮一抽:「嘿啦嘿啦,很爱羞辱我。」

「哈,小不点乖乖。」梁霈樺娇笑着摸他头发,被他拨开手嫌弃睨了眼。

「头发都乱了。」他今天心情不怎么好,诸事不顺。

梁霈樺故意逗他:「你那个来噢?这么毛毛躁躁的,不像平常的你。」

「是啊,刚来第二天。哼,我去外面吃饭。」寧迋舒有默契的端起餐点往外走,梁霈樺笑着走到里面自己的房间关门并且上锁。

儘管在silvermoon待了三年,寧迋舒对这份工作还是有些不安和格格不入的感觉,那些扮成兽人的同事们总是会将休息室上锁,扮装过程很神秘。根据那些同事的讲法是不希望被偷师,或者是想维持神秘感,寧迋舒觉得那些理由都有些矛盾,特殊化妆又不是特别机密的技术,用得着这样装神秘?而且他看过里面根本没放任何特殊化妆的东西,来上班的同事们也从来都没有带任何化妆工具箱,顶多是带着更换的衣物而已。

他曾多次偷偷研究同事们的装扮,无论扮成毛绒绒的动物或是妖冶艳丽的变温动物,他们的妆容完美得无可挑剔,简直就像真正的兽人再额外上妆打扮,完妆后如同妖孽现世。

就拿和他在这职场相熟最久也最要好的同事梁霈樺来讲,她每次出场,背上那双羽翼总能如真正禽鸟般优雅翕动,像真正的天使。他问过她是否有什么机关,她总曖昧的笑而不答,或说是秘密。后来混熟了,她乾脆开玩笑说:「其实也没什么好瞒你的啦,我的翅膀是真的。他们也都是真的兽人,你看陆姐的鹿角啦,佘佘的鳞片啦,mars哥的猫耳啦,都是真的。如果你想变得跟我们一样,我也可以跟你说我们的秘密啊。要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吗?」

「最好是啦。我看里面就是某种电子或机械装置吧,现在不是也有卖那种机械、电子的宠物跟人偶嘛。」寧迋舒听完笑出来,压根不信她的玩笑话。但现在再细想又觉得好像不是没可能?思绪落到这里,他差点把嘴里的茶碗蒸喷出来,勉强嚥下后捶胸笑说:「怎么可能,脑洞也太大了。」

栩栩如生的羽翼并非立体投影,其他人身上的尾巴、鳞片、爪子都跟真的一样,能弄得那么逼真也是人家讨饭吃的绝活,他不想深究这些,毕竟最令他不安的还是店里未知的楼层。

偶尔独自在附近巷弄吃消夜,听过一些客人讨论关于silvermoon的秘辛,比如他们店里其实有隐藏的三楼,或是在一、二楼之间有个隐藏的夹层,靠公园山坡那边有个隐藏出入口有通道能直达隐藏楼层,据说隐藏楼层只接待极顶端上流阶层的贵宾。

那些醉客总能说得煞有其事,但内容其实都是电视那些八卦名嘴讲过的,这类节目从上个世纪就没少过,或者说从古代就有,只不过形式不同而已,都是捕风捉影的间扯淡。寧迋舒不信这些,他待了三年,silvermoon里每个角落他都摸过,连竇鹏在哪里藏酒他都晓得,唯一陌生的就是店主的办公室了。

十点开店,宾客陆续进场,公关和少爷、公主们像蝴蝶一样在场子里飞来飞去招呼人,十一点灯光慢慢变得更幽暗、色调更迷幻,朦胧光晕在舞池上明灭,和兽人舞者们共舞的客人一起退到周围座位喝酒聊天。高处降下一个巨大的金色鸟笼,一个穿着白色金属质感洋装的少女在笼中移动,像鸟儿一样勾掛着身子,高歌的同时轻盈起舞,眼尾黏着浅蓝水滴宝石,光束打自她身上时,隐约能瞧见其曼妙的身形曲线。

寧迋舒坐在无人吧台观赏,也要了杯酒喝,悬在高空的笼中女子驀地打开牢门探出半身,惊喜的勾着笼子往外攀爬,就连逃出笼子的动作都优雅性感,攀到半途展开背上的双翼。

那是梁霈樺,寧迋舒知道那都是她下功夫练的,唯独不解那对翅膀机关是怎么弄上去的,心想:「那么大的翅膀,不会很重?」

这里的表演从不见有任何防护措施,虽说这三年来也没见任何意外发生,场子里的表演有时比马戏团还厉害,他还看过有兽人同事在超大的水池里跟大鱷鱼共泳都没事,曾经办过的泡沫派对也如群魔乱舞般,泡泡里出现各种生物的尾巴、四肢什么的,还有客人趁机跟同事乱摸或搞事。

他猜想是因为店主潘慧星,也就是他们老闆的后台够大,至今都还没被检举或查出什么案子来。吃完东西喝了酒,他回二楼休息室看其他人准备得如何,接着开始催促负责巡包厢的员工快点安排好房间迎接客人,二楼预约的客人不一定是来寻欢,更多是来谈公事或应酬,也有专程来享受恋爱气氛的,他带的人里分成几组互相照应,每隔一段时间就轮流换台,其实也忙得很,不过寧迋舒的手机里有相应的工作程式,任何调配一机搞定。

真正的钱多事少离家近,他真希望这种日子不要轻易结束,直到他腻了为止。

然而他今天的霉运显然不会就此停止。凌晨一点开始的冰雾派对,一楼瀰漫凉爽雾气的空间里兽人和宾客们随兴起舞、拥抱,彷彿漫步云海间,投影着星空的全萤幕天花板突然传出爆炸声,天花板出现大面积裂痕、冒烟,喷出火花,震耳的爆炸声又接连传来数次,眾人惊叫逃窜,场面一下子陷入混乱。

楼上的人感应到危机衝下逃生梯往外跑,寧迋舒个子矮小,有几次差点被撞倒造成踩踏,好在他灵活鑽到角落靠墙移动,顺利逃到店外。很快就听到警车鸣笛声渐近,寧迋舒在外头点名确认同事们都平安,每个人脸上表情都很精彩,慌张害怕,或用古怪的眼光看他,但混乱的当下他没有细问,只拿手机确认名单。

「梁霈樺呢?」他相熟的、负责的那些同事都逃出来了,唯独不见梁霈樺。

有人答:「不知道啊,她唱完歌就上楼换装吧?」

「吧?有人看她上楼了?」寧迋舒看他们都摇头,没人看到她,他开始担心了。

「见过sheryl吗?她出来没有?霈樺!霈樺你在那里?」寧迋舒在人群里吶喊,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把手拱在嘴边呼喊,接着就从店里传来一声尖叫。他认出是她的声音,她的声线特别空灵乾净,好听也好认。

店门口不停流洩出白色烟雾,像隻巨兽吐出瘴气,但他没有多想又重回店里,其他人想拦都来不及,一个身高不高的青年男子衝回夜店里。

「sheryl?霈樺?」寧迋舒担心她出事,但店里视线不清,有个影子扫过来将他撂倒在地,摀住他嘴巴,对方的手很热,声音粗沉跟他讲:「嘘,安静。有人砸场。」

「唔唔?」寧迋舒喊不出口,但他知道这人是竇鹏。下一刻他整个人被竇鹏拦腰挟带往角落桌席躲藏,他嘴巴重获自由后立刻小声问:「你躲这里干什么?」

竇鹏说:「我才要问你跑回来干什么。」

「我进来找霈樺。」

「嘘。别出声。」竇鹏又摀寧迋舒的嘴,这回寧迋舒发现他手心都是汗,八成是很紧张,不知道在忌惮什么。场内雾气稍微散了些,响起多道破风声,像有许多鞭子抽打四周,混杂枪声、金属碰击声,听得出雾里有激烈的打斗及枪战。

寧迋舒害怕得无法思考,开始后悔自己冒失,应该等警察来处理,但说什么都太迟了。他又听到一连串枪击声,害怕被流弹打到,下一秒竇鹏亮出一把刀将子弹全挡下来,另一手重重将他勒在怀里,他从没有像此刻这么感激竇鹏,哪怕他很纳闷竇鹏这种非人的身手,但他还是吓得自己摀嘴憋住惊叫。

烟硝味混着一些别的气味,幽微难察,寧迋舒认为自己受了惊吓產生某些错觉,烟雾开合间他看见一个高挑挺拔的背影,是个扎了长马尾的男人,白衫长裤,穿得就跟普通上班族一样。男人对面站着他们店主潘慧星,周围有五、六头狼,牠们的体型壮得不像样,轻易能佔满一整张单人床、不,是双人床,店里竟然有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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