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暮寒霽色 三四(1 / 2)
三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的外伤恢復得更好,走动已不需手杖。
可内伤方面,依旧好得不快,内力回復也不到两成。这一点,若是教人知道了,后果怕不堪设想。
而万家及白家坚持要一个公道。
对此,我嗤之以鼻,他们以为自家子弟做得好事儿无人知晓。
但师父坚决不让我出面。他斥我,如今自不量力。
确实如此——我无话反驳。
师父再不与我多说,他亲自走了一趟武盟。
他一去,便是半月才回。
后来才知晓,在盟主以及各派举出的公证见证之下,师父接连应下万白两家主事各一掌,便算扯平了这桩浑事儿。
江湖瞬息万变,哪里是真的能扯平的——师父如此,我如何再不谅解。
我并不是不知,师父对自个儿的用心。
师父回来时,面上气色不是大好。那两掌虽不至于伤了他,可也教内息紊乱难平,得要调理一阵。
我熬了药,端去给他。
我坐在床前,同师父相对无言。
一会儿,师父扯开嘴角一笑,伸出手接过了药碗。
「你有什么打算?」喝过了药,好一会儿后,师父问了我同上回一样的问题。
我坦白道:「尚未打算。」
师父点头。
「你的内伤不能拖,得要快些治好才成,我是没法子,要不…」他说。
「这个事儿,我会想办法的。」我打断,顿了一顿才又道:「您不必操心。」
师父看着我。
「小六。」他唤道。
我一怔,许久…没人这么喊自个儿了。
「你不该执着在过去那些事儿里。我不是让你回去或什么的。」师父语重心长:「但你该真正的好好的过日子。」
我沉默。
好好的过日子么?
…再说吧。
师父像是还要再说什么,但我已起身。
「您歇下吧。」
我頷首低道,推门出去。
事情便在师父的周旋下平息了。
…乍看是如此。
若我再出,万家及白家必然还要寻由头找来。他们不过是卖盟主和师父的面子,绝对不会轻易干休的。
然实则,我对江湖琐事儿也有些倦了。
我在霞城住上了大半年,才第一次迈出宅子。霞城是位在西南的一座小城,这儿的百姓过得纯朴,城中气氛悠间。
我坐在茶馆中,不禁想着,若一直在这儿避居倒也挺好的。
「公子。」
听见低唤,我仍望着窗外。
连诚自发的说了下去。
因着姨母前次在信上提及的事儿,我便让他去打听傅家的情况。
连诚同我答覆,说是舅父已把在京中的生意交由次子打理。
为此,次子偕同妻小一块儿上京。
我那未曾谋面的舅母时常在舅父跟前嘮叨,也对回到家中多年的姨母极为不满。
舅父的长子早在多年前病故,么儿离家多年,不知去了何处,长女则嫁去了东北。庄子里,就剩馀舅父、舅母,以及姨母。
舅母似是刻薄的,但碍于舅父,也不敢太委屈姨母。她一直想搬去京城,享受那儿的荣华富贵。
「傅老爷子信赖傅二少爷,全权交由他打理,生意…唔,似乎比从前更好。」
我听着连诚细细回稟,心里隐约有着推敲。
大约…实际不是那么一回事儿吧。
傅家里头的情况,比我所想得要糟。
位在朔州山郊的宅院,当年置办时,父亲便给了娘亲。
而娘亲走时,将它留给了我。
办完娘亲后事,我离开就再不曾回去。
我望向石阶上,教树梢隐约掩住的陈旧宅门,一时想到了许多。我转身,往旁侧的一条山道走,让连诚及马车留在原地。
山道绵延在林间,我越走越深,穿过了树丛。
前方的林子,立有一座孤坟。我慢慢走近,站在坟前盯着墓碑上的刻字,缓缓的跪在了地上。
我低伏下身,慎重的拜了又拜。
当年,娘亲去前,对在身边伺候的徐伯徐婶讲,她既已离开宁家,死后自不必回去。
我按着她的遗愿,将她葬在这片梅林之中。
一晃眼,已经过去四年多。
在她生前,我没能尽上孝道,死后仍将她孤单留在此地,一次也不曾来祭拜过。
可我心里一刻也没有忘记。
只是,怎么都无法回到这个地方…
身后忽传来细碎缓慢的脚步,跟着又一顿,然后便一阵急促的赶上前来。
「是…是公子么?」来人着急的问,声音沧桑沙哑。
我直起身,转头看去。
…是徐伯。
他老了许多。
「徐伯。」我开口。
「真是的您!」徐伯形容激动,就把提着的竹篮往地上一搁,两手伸来,慌忙的要来扶我。
我拦住他,自个儿就站起了身,去握住他伸出来的一只手。
徐伯泪眼汪汪,「真的是您,您回来了,真是太好了。」他抹了抹眼角,「夫人知道了,肯定高兴。」
我没作声,只是回头再望着墓碑,耳里听他不住的又讲着太好了。
走回宅子的路上,徐伯同我讲起这几年的事儿。
徐婶也走了。她是在前年病倒的,这儿天冷,不合适养病,教家中孩子给接回去,撑不到半年就去了。
如今,只馀徐伯一人看守着这里的一切。
徐伯每日都会到墓地洒扫。他说,夫人最爱洁的,落下一日都不行。
宅子里经久未修,各处都显得陈旧,不过倒是很乾净。徐伯急着去收拾房间,我让连诚帮忙。
我一人往宅子的深里去。
那儿僻静非常,一座楼屋落在其中。不过前头的院门却是深锁,用着铁鍊牢牢地缠住。
我在门前站了片刻,仍旧没有进去。
不必进去,我仍清楚里头的模样儿。
所谓物是人非。
不过,里头也馀下不多的东西。
当年,我把娘亲随身旧物几乎全烧了…
我转身离开,去到前院的起居室里。
这儿是娘亲生前喜爱待得一处。
屋门紧闭,我推开进去,里头的气味儿有些闷,一看便是许久无人进来过,仍旧是从前模样儿。
左侧的墙架上空空荡荡,我走近,蹲下身去,伸手拉出了一只沉沉的木匣子。
我以手拂过匣面,但犹豫了一会儿才打开。
里头放了——我沉了一口气,没再细看即刻闔上了匣子。
我将木匣子再放了回去。
待宅子各处整顿完毕,我去了一趟傅家庄。除了拜访,便是打算将姨母接去一块儿住。
我想这么样,她才能过得自在些。舅父不会嫌弃她,可舅母却会。
前次在信里,我问过姨母,她欣然接受,也同舅父提过了。这回去,她收拾了些东西,就带了一个随身丫头,然后搬了过来。
院后的空地无人整理,她问了我意见,便偕同连诚一块儿,将院后空地的泥铲松,在上头种了些花草。
施肥洒水等等的事儿,其实不必姨母动手,但她喜欢自个儿照顾,说了几次,我便由她意思了。
这段时日,我依旧往回朔州与霞城之间。因着内力未再有进展,师父仍旧找着法子,还弄来各种药丹予我服下。
一来一往几次后,我去霞城的间隔逐渐拉长。
我并非不担忧内伤的事儿,而是…总觉得,那也并非最重要的事儿。
我待在山院的时候多了。师父知我性情,倒也不大敦促我回去。
我陪着姨母在家里侍花弄草,顾及姨母体力,只偶尔一块儿出外走走。
姨母对我之前如何伤的一清二楚,也晓得我与宁家断了关係。对我从前行事轻率的部份,她未责半句,只说心疼。
她待我如子,比从前娘亲待我还要亲。
我仍未清楚以后的打算,但…却觉得这么平淡的日子,过起来也挺不错。
行走江湖,我用得是另外的名号,既要隐世避居,自然不可再用。除了这层缘故,宁家的名号太响,以往虽未曾用上,可不少人知晓宁姓,行事儿上多少有些不便。
而我也不想,更不必依靠宁家。
自此,我便冠上了傅姓。
舅父有时会去看望姨母。
一次,舅父来了,他同姨母在小厅里说话。我从外回来,正要过去时,尚未近到门边,就听舅父讲着生意上的琐事儿。
我想了想,便没有进去,默默的避开。
回头姨母同我讲起,似乎傅家在京中商号的帐目出了问题。
舅母偏袒儿子,还与舅父呕气,收拾了东西去京城。
可帐目上出错,却是不争的事实。
舅父想挪用别处的银两来补,但别处也可能要出岔。他担忧不已,怕傅家的声名儿,会败在自个儿手上。
晚些,我问了连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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