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7)(1 / 2)
沈玉桐知道兄长这些年背负的担子,大哥是有抱负的人,如今已是上海商会副会长,操劳奔波十数载,并不仅仅只是为了守住沈家家业,他想要得是发展民族工业,让华夏这艘老旧的巨轮焕发新光,这也是为何自己回来说要办精盐厂,他全力支持的缘故。
自己又何尝不是跟兄长一样,国家如今风雨飘摇,生在商贾之家,哪能心安理得关在大宅门里享乐?
于是虽然是来看望弟弟,但兄弟二人的交谈,总也离不开工厂的事。
直到道别时,沈玉桐才状似想到什么的,随口问:对了大哥,这几个月你见过小孟吗?
孟连生将沈玉桐从王师长手中救去西康这事,沈玉桉自是一清二楚,原本这孩子对沈家就有恩,这回又救了一回弟弟。孟连生去年回上海后,他专门去柏公馆送了一份礼物和支票,对方收下了礼物,但支票无论如何都不要,最后也只能作罢。
为此,沈玉桉专门让人留意着孟连生,想着能在他有需要的时候,沈家及时出手相助。
只是自己并没有等来这个机会,而且
他沉吟片刻,抬头看向沈玉桐,道:孙志东一死,柏清河现在最重用的就是小孟,他在立新已经是举足轻重的人物。他顿了片刻,似是迟疑了下,才又说,不知是不是人长大了,反正听来的有关他的消息,好像跟我从前以为的那个小孟不大一样。
沈玉桐笑说:他本来就是有本事的人,能得重用也无可厚非。
话虽如此,但立新做的是什么行当,你也清楚。
沈玉桐当然懂得鸦片误国的道理,却忍不住要为孟连生辩解:当初为了护国滇川烟土开禁,现在各路军阀打仗养兵也离不得烟税,这怪不了土商。再说,小孟也只是替人办事。
这倒是,沈玉桉点点头,小孟的事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他那样一个好孩子,定然是明事理懂分寸的。人活在世,首先得赚钱吃饭,他与你我的出身背景不同,不该用我们的标准去要求他。
听兄长这样说,沈玉桐欣然笑开:他肯定有分寸的。
送走了沈玉桉,沈玉桐又开始盼望最孟连生最新的来信。因为春节的缘故,这封信比预计中晚来了五六日,正赶上正月十五。
傍晚拿到信,他连出门看灯会都省掉,打发了阿福,自己一个人钻进书房,迫不及待信封拆开。
一张相片先从信封里掉落出来,他拾起来放在灯下。照片中站在照相馆背景布前的男子,赫然就是孟连生。
头发比先前长长了一点,梳成一个整齐利落的分头,脸上还有模有样戴了一副无框眼镜,身上穿一件长款呢大衣,不仅英俊气派,较之之前,也更添几分成熟。
这样一个仪表堂堂的青年,他大概是没办法再叫他孩子。
沈玉桐看着相片上人模人样的家伙,本是觉得有点想笑,但展开信笺后,刚刚浮上的笑容,又渐渐凝固。
信中的内容依旧简单,说过年跟公馆里没回老家的佣人们一起去照相馆照相,大家拿到相片,纷纷寄给老家亲人,但自己老家已经没亲人可寄,只能寄给二公子。
虽然信后又说,在柏公馆过年很开心,张妈给他做了新棉鞋,柏先生封了大红包,还和子骏一起放了烟火。但沈玉桐依旧觉得有点心酸。
他自己这个年没与家人一起过,但他住的宅子叫沈宅,他是这里的主人,跟自己一起过年的沈天赐一家,也是他的亲人,更有上海的家人挂念,有家可归。而孟连生再如何说过年开心,始终是寄人篱下,无论是身边和远方都已没有家人,如果他真能成个家,于情于理都是好事。
然而在通了几个月的信后,他对孟连生成家这件事,俨然已经不向先前那样期盼,反倒是在心中对人生出了一点难以启齿的占有欲。
他知道这是不对的,但他只是个人,可以去控制自己的行为,但却办法左右内心的感情不,也许连行为都难以控制。所以才会将这张相片放进皮夹中,回信时更是对让他成家一事只字不提,只说自流井一切都好,自己一切都好,只是挺想家,也挺想在上海的他。
在信件往来川沪之间,日子倏然而逝,草木青,梅雨过,又是一年夏去秋来。
一场秋雨下过,十里洋场的行道树,一夜之间秃了大半,凉意铺天盖地地朝这座城市袭来。
公租界的立新办公室里,孟连生坐在紫檀木办公桌后的大班椅上,手上拿着一封刚刚收到的信,小心翼翼撕开蜡封,随着信笺被抽出,一张黄色的银杏叶从里面掉出来。
孟连生将银杏叶从桌上拾起来,举在半空看了好一会儿。
他知道这是自流井今年第一批黄叶,那边跟上海一样,也进入了秋天。
他将银杏叶收起,夹进案台上那本常用的英文字典中,然后慢慢展开信笺读信。信中内容跟从前一样简单,但又完全不同。
沈玉桐在信中说这是最后一封信,叫他也不要再往自流井给他寄信。
因为,他三天后就要启程回上海。
若不是向来不将喜怒之情溢于言表,孟连生大概要雀跃得从椅子上蹦起来。
二公子要回上海了。
三百六十九天,比整一年还多上四天。
他看了眼信上的落款时间,是十天前。他对上海往来重庆的航班早烂熟于心,若是不出意外,二公子后天上午抵达上海。
小孟!
他正想着,办公室的门从外面被推开,杜赞急匆匆走进来。
杜赞大哥,有事?
杜赞将门阖上,走到他桌前,低声道:还是张怀明的事,他不是在闸北弄了个码头,进上海的货,都绕过公租界从闸北进。你先前说再等等看,等了两个月,他不仅一句招呼没跟我们打,还挖走了好几家租界的烟馆去他那里提货。而且他现在买通了闸北的军警,我们也没办法跑去那边动他。
孟连生依旧盯着手中信笺,头也不抬淡声道:张老板在闸北动不了,他儿子在法租界上中学,应该可以动一动。
杜赞蹙起一双浓眉:你是说把张怀明儿子绑了?但现在租界里巡捕房对这些事管得还挺严,已经跟我们打过几次招呼,不要闹事。张怀明与洋人关系也一向不错,他一个状告上去,我们还是得放入。而且张少爷出入都带着两个白俄保镖,要绑他也没那么容易。
孟连生将信笺小心翼翼叠好塞回信封,打开抽屉放进去,抬头看向对面的男人,轻笑了笑道:谁说要绑张少爷?杜赞大哥,在上海滩光靠武力早已经行不通了,那样只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杜赞眉头蹙得更深:小孟你的意思是?
孟连生不紧不慢道:张少爷最近迷上了会乐里富春楼老三,富春楼老三有个老相好,正是我们立新的老朋友陈买办,两人最近为这老三一直在别苗头。今晚是富春楼老三的生日,估计不少老爷少爷都会去捧个场,两人定然也会在,你也替我去送份礼。
杜赞还是不明所以,不仅是眉头紧锁,连一双眼睛也皱成了三角眼。
孟连生站起身,走到衣架旁,拿过外套,淡声道:张少爷年轻气盛,你想办法拱把火,让他和陈买办打起来,张少爷在租界刺伤陈买办,以陈买办与洋人的关系,让张少爷关上个一年半载轻而易举。到时候张老板想救儿子,其他路都行不通,只能找我们立新帮忙。
杜赞恍然大悟,只有一样不解:但怎么才能保证张少爷会刺伤陈买办?
孟连生道:是不是张少爷刺伤的不重要,只要让人以为是他刺伤的就行。那么热闹的地方,要办成这是对杜赞大哥来说应该很容易。不过,得控制好力度,别真要了陈买办的命。
这回杜赞是彻底明白了。
张怀明这儿子,是个典型的纨绔少爷,还在上中学,就已经是妓馆里的常客。他年纪其实也不算小,今年已经二十有一,上学这些年,今年请长假学皇帝去承lj德山庄避暑,明年又要休学去跟父亲学做生意。生意做得烦了,又回学校复学。六年中学,被他羊拉屎一样稀稀拉拉读了快十年还没毕业。但无论怎样不成器,他也是张怀明的独子,这不成器也是当爹的一手惯出来的,据说张怀明把这儿子看得比眼珠子还重,这要捅伤人被关上一年半载,那还得了?
而陈买办当初得罪帮会的人,是立新救了他的命,这个面子肯定会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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